分裂與同化

總是恣意地放任自己，耽溺在每一種文字的力度與濃度裡。

閱讀輕薄短小的現代生活哲思，頭腦就會變得非常邏輯系統化，條理分明，事事講求以快、精、準為處理原則；態度上積極進取，對生涯規劃也有一套正面健康的計劃。這個時期寫出來的文字，都比較剛硬，且商業氣息濃重，卻也比較接近社會生態，和人們心理的訴求。

這個時候的我，是個相當理性的評論者，也是自己很矛盾的角色。

一方面希望自己可以很理性地面對情緒管理、時間管理等課題，在快捷壓力的現代社會，立下穩當的心靈基礎；一方面卻又害怕如此理智的自己，會漸漸抹除了優柔感性的心思，對很多擺在眼前的事物，只看得到得失利害的關係，失去了敏感纖細的雙眼，來洞悉世間流轉不息的大愛。

閱讀清新瑰雅的小品文，頭腦就會變得單一而純真，沒有龐雜的憂愁，也沒有瑣碎的沉默。心像白紙一般白璧無瑕。這個時期寫出來的文字，乾淨而輕優，也許夾帶著一股淡淡的幽幽，卻還不至於哀傷欲淚。

這個時候的我，是個情竇初開的浪漫家。在我眼中的每一幕，都蒙上了夢幻的繽紛，和現實相距甚遠。

閱讀社論式的作品集，還有關於複雜昧晦的人心和壓抑的愛慾貪嗔癡，頭腦就會變得幽遂而深沉，現實而森冷。自身的防心也會跟著提高，不信任他者的冑甲突然層層武裝起來。這個時期的文字，剛烈而凜然，以一種冷漠的調調分析人性，解讀社會；以一種悲懼的口氣論述真實，總結真理。

這個時候的我，是一個悲觀被動的棋子，放棄了掙扎的權力，哀憫地相信大勢所趨，凡陷其中者皆不得且無力反抗。逆來順受之餘，卻還是忍不住嗟呼不止。

閱讀心靈絮語式的文字，頭腦就會嚴重地過度感性，沉淪在深幽的黑暗之中，時而悲哀地無以復加，時而縹緲地捉摸不定。這個時期的文字，情感黏膩而濃稠，像是傾倒出來的瓊漿，將原來的面貌淹沒，將原來的型態衝毀。只能睜著一雙蹙緊眉心的雙眼，瞪視這個世界。而看到的樣貌，都像是黑白照片裡發霉的古老家具。每一個陰影都蟄伏著一隻啃蝕心靈的猛獸，每一個角落都潛伏著一幢消磨精神的魅魅鬼影。就這樣一敗塗地地，享受著被苦難所圍繞的滋味。

這個時候的我，是一個唯情主義者。雖然自己從來就不屑唯情主義，當下卻也無法抽身般地無法自拔。

我如此分裂自我，讓每一塊細分出來的我，墜入各種文字的濃度裡，就像是文學的細胞分裂。每分裂一次，我就變得越發巨大——一種形而上的巨大，一種承載著很大情感飽和度的巨大。而每一塊不同的我，都在相異的領域內，完整而統一地感受著各種文字的力度，將那樣的力度安嵌進自己體內，並且與之同化。

總是恣意地放任自己，如此分裂而又同化、同化卻又分裂地癲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