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所無法傳達的訊息

村上春樹最新長篇小説《1Q84》中，有一段描寫男主角被沉默寡言的少女突然牽起手的段落。

男主角突然這樣想：或許這位少女正試圖透過手指和手掌的接觸，來交流語言所無法傳達的訊息。

語言所無法傳達的訊息。這是一個正中靶心的形容詞。我們每每費盡力氣不斷地藉由各種媒介來轉換我們腦海中所浮現並且成型的意識，然後透過那些媒材把訊息載送到我們之外的某個個體，甚至群體之中，在那裡安定下來，扎根，理想的話甚至根深蒂固，堅定不移。

這就像是我們首先尋找適當大小的竹筏，然後把在我們的肉身島嶼上收割的作物堆積在那上面，把收成連同竹筏一起推向大海的意識流，朝向某個目標滑行，期望彼岸的對象能夠確實接收到我們此處寄發出去的物件。

只不過，在毫無預警的大海上漂浮，或許其中一些椰子會在半途中滾落進海里被沖走；一些稻穗會被猛烈的海風吹襲，捲入無垠蒼穹消失不見；另一些水果會在熾熱太陽光的長久曝曬下腐爛發餿；等到竹筏輕輕撞擊石礁抵達對岸之際，又會有一些肉類被盤旋天空的飛禽叼走，骨頭被虎視眈眈的走獸啃走，到最後落入接收者手中的獲物，僅僅只有原來數量的30百分比。

而且還必須考量的是，有些什麽是無法承裝在竹筏上被帶出去的，一種非具體的抽象事物。一種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感覺。比如這個島嶼上細緻的味道，或是這裡恰到好處的濕度。

人類之間或許偶爾都會遇到類似的狀況。無論兩人再怎麽默契良好，熟知彼此，或是什麽“一個眼神就能訴説千言萬語”這類老掉牙的形容，還是無可避免地會有“怎麽說都說不清楚、說不到位”的時況產生。言語在此刻顯然到達了某種上限，溝通陷入膠著狀態，無法更進一步。

因此，我們在除了自命不凡的會話之外，有時候也會妥協般的開拓出以物件或是其他管道來傳達未竟訊息的方式。我們不再單一性地仰賴口頭通談，而是彷彿退化了一樣，選擇更加明確而具體的方式來讓對方抓住一些要領。

因此我們用身體接觸，感受彼此的心跳與體溫，肌膚的紋理與觸感，脈絡的動向與體態的輪廓，來間接臆測對方内心的情緒波動，或是相反的，來讓對方約略感受到自己内在某處的細微轉變。

或者我們用禮物隱喻言説不盡的情感，用貼心的行動直接呈現語言到達不了的境界——因爲語言脫口即可得，相較之下，身體力行突然顯得可貴許多，也真誠許多。而輕而易舉的話語在行動力的作用之下就顯得如同漂泊在水面上的枯葉一樣無力。

我們或許都該要認同這一點：當來到語言無法有效傳達訊息的時刻——無論是訊息本質的無法固體化，還是大環境干擾之下的副作用——即使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也要退而求其次地效仿類動物性的原始溝通，透過最簡單的傳媒，讓訊息接收者得以簡扼明快地在最短時間内理解/感受你極欲讓他們明白的你的心意。

就像一個溫暖的擁抱可以勝過千言萬語。


多くを語りすぎてしまえば
真実はぼやけてしまう

言葉は時にとても無力で
想いを邪魔してしまうから

（假若說得太多
只會令真相模糊

語言有時十分無力
只會造成感情的阻礙）
——《decision》浜崎あゆみ

追伸：“歷史上的今天”那一篇《公平論》也正巧是提及關於村上先生的作品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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