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片刻

陳綺貞說：「每一首歌都標記了一段時光。」誠如五月天阿信說過的：「世界上『最上等的記憶體』就是一首簡單而深刻的歌。」

我無法認同更多。

除了常常說到的濱崎步的歌曲鑲嵌了我的各種人生片段，其實當然也有其他歌手在過去的某段歲月裡，替我唱出了很多當時我不甚了解、後來才慢慢體會的事情。

但即使摸不著頭緒，當初頻繁反復聆聽的那些樂曲，似乎經過時間發酵，成為今日非常香醇的醉人回憶。

《還是會寂寞》前奏一下，我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接續而來的某種難以言喻的感傷彷彿是縈繞在封閉室內的菸味，讓人窒息又揮之不去。那一年我剛踏入社會，在新工作的環境裡懵懂無知，卻自以為是地表現高傲，面對人情世故總是有些虛浮又有些無藥可救的天真，但我很慶幸遇見了一群心地善良的夥伴，在我莫名其妙的待人處事風格裡為我保留了一定的顏面。

那個時期，記得我常常坐在租來的小房間裡循環播放這首歌，不明白為何面對那朝夕相處的人會有那樣的悸動。夜間車流穿梭的高速大道、昏黃的街燈打照在車裡、疲憊的身軀想要離開崗位卻不想回家、試探的小動作只顯得笨拙、每一次惱怒其實都因為羞憤……

最忘不了的一次，是在我們都被迫灌下好多啤酒過後，漲著不舒服的肚子坐在你小小的車內，在接近午夜的城市馬路上飛奔回家。那是這首歌常常截取給我的唯一畫面。

後來，分道揚鑣的日子來臨，我借用《下個星期去英國》這個歌名寫了一些道別的文字，標題改成了《下個星期去島國》，適逢當時我即將動身前往那個我朝思暮想的美麗島嶼城市，一個後來我在那裡認清期待和幻想的地方。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仍舊沒去過英國，仍舊在我狹窄的世界裡試圖看見更寬大的人事。那些離別時刻未能膽敢訴諸的心聲，就一直被我封藏在心底，期望有一天能無所不談，直到塵埃覆滿了也腐朽了，快要找不回來了。

很不喜歡顧影自憐的自己，於是後來也漸漸學會了不再借題發揮，甚至連憂傷的旋律也戒掉，有一段時期只允許強力重拍的節奏撞擊我的心臟和耳膜，用憤世嫉俗的咒罵來取代哀怨溫婉的控訴。不管英國還是島國，後來我都不再播放不再前往。

多年後重逢，你捎給我一首《九份的咖啡店》，當我的身畔早已有了一個無法取代的身影。久遠的回憶伴隨這首歌一起重現，「而你也早已不是你」是你想告訴我的話嗎？

後來的後來，這首原本對我而言純粹的歌就有了不一樣的音色，我聽到一種慰問，卻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如何在不撒下任何一個謊的情況下誠實以對，所以索性抿緊雙唇不語。與其侃侃而談卻充斥遲早會被戳破的劣等謊言，還不如靜默守護著過去美好而清澈的記憶。

並沒有勢不兩立地不想再碰頭，只不過我終於明白有些事情不需要過度勉強，有時也勉強不來，時間到了自然會開花結果，或者凋零枯萎。

在暮色低垂的泰國，我坐在從考艾疾馳回曼谷的麵包車上，用耳機播放演唱會版本的《告訴我》。電話聲和我都沉默多年，卻沒有停止過文字的想念，從每一個行腳的國度發出去的問候和祝語，那一筆一劃的誠意或許是我僅能鼓足的勇氣。

離開和抵達，往復之間，很慶幸我看到了更多外界的破敗和奢靡，也聽見了更多內在的堅強和脆弱，願意去正視自己曾避之唯恐不及的坦率。有些存在必須等到了離開才會明白，等到失去了才會看開。

或許一直在等待某個時機，把這樣的心情像你給我一首歌的方式那樣，把它傳達出去。告訴我，你也有過相同的掙扎與堪慮，你也因害怕失去而膽怯過，那就夠了。

按下播放鈕，歌聲悠揚響起，一個當下的片刻被醞釀在音符之間，一種言說不盡的心情被寄託在字詞裡面，待時間替我們進行發酵工程，耐心等待時日，急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