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抵達的美麗

出外走走總是讓人心曠神怡，旅行給久居蟄伏的人們一個呼吸新鮮空氣的機會，踏出自己熟悉的舒適圈，離開身後那個生活打拼的城市，到異鄉他域去嚐鮮探索，卸下一身的責任，換上一襲毫無負擔的旅人角色，滿足好奇之餘也開拓了全新的視界。

除了讓人興奮期待的各種觀光行為和新奇人事，我常常在旅途中仔細觀察自己的心情變化，發現最讓我打從心底開懷享受的，竟然不是歎為觀止的秀麗風光，也不是目不暇接的美食購物，更不是精彩紛呈的主題樂園，而是在前往那些欲造訪地點的旅路上。

在公車上，在地鐵裡，在小廂型車內，在渡輪上，在飛機上，在車子裡，在走路的時候。在移動的過程中。

因為即將抵達，前方就是那未知的境域，那個或許在行前已從電腦屏幕、書扉或是人們的口耳相傳裡看過聽過上百遍的美麗與期許，加上個人渴盼和幻想的追加粉飾，讓還未親眼目睹親身體會的我懷揣著正面大於一切的喜悅。

這個時刻，我總是忍不住允許窩居在腦袋裡的各種美好假設恣意肆虐。

而等到我踏足嚮往之地，或許驚怔或許失望，也可能是平淡無奇的無感。鏡像裡的完美色調和角度在肉眼下或許只是一堆枯木黑石，文字裡的浮華絢爛和身心感動在親臨時亦可能只有燠熱天氣悶烤出來的煩躁。或許還有萬頭攢動的遊人，此起彼落的嘈雜聲，漫天開價的離譜消費，讓眼前的一切都真實得有點殘忍。

然後我的興奮被打折，我的感動還來不及醞釀就被各種現場的不可控因素打斷，我沒能如書中作者那般感受到一望無垠的怡然，無法從人墻中好好欣賞千古壁畫的鬼斧神工，我甚至在品嚐到一客期待已久的乾拌麵時惱羞成怒，因為食物無論從賣相還是口味都不如照片和描述裡那般值得排隊四十五分鐘。

幻滅，是因為曾經有過幻想，而且是超越一般水平的華美想象（也許自己要負上自行加油添醋的責任），才會有後來當現實猛地撞擊而來的愕然。

反而是在路上時的心情更加純然歡快，就像訂下了一趟行程，我對必須從空檔中擠出時間來搜尋飯店、查找景點路線、閱讀過來人的各種美食評鑒等都樂此不疲，雖然有時也很累人，但後來仔細回想，行前準備那時候的心情，其實并不輸旅途中的快樂。

一邊看著熒幕裡的花海，讀著部落客巨細靡遺地形容紅楓的美麗，或是對著我最愛的咖喱飯照片垂涎三尺，我一邊在腦海裡預演一段接一段不久未來的可能劇碼，從飯店的舒適大床到路邊那一座有名古剎的牌樓，再到華燈初上的夜市美食雲集，還沒把自己從椅子上移開一公分，我就已經在地球彼端的國度瀟灑神遊了一回。

不曾擁有的總是最美，還未抵達的，即使再怎麼耳提面命地要自己別過度美化之，我們也總是慈悲地相信，美好會在前方等著，獨獨為我們燦然盛放。


這條筆直的路   通往何處
從這裡還看不出
無論加速   還是漫步
美麗開滿沿途

揮別身後的路   迎向遠處
勇敢探索未知國度
途經羨慕   翻越嫉妒
就會抵達知足
——<on the way>

追伸：此文亦刊登於5月13日的《中國報》副刊<諸家>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