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揚寺俯拾皆是「高棉的微笑」——吳哥城巡禮(其一)


我常想,時間是最神奇的魔術師,能夠將受傷的身心慢慢愈合,也能把浮躁的性情緩緩沉澱下來。有些催不得的事情,時候未到去做徒揮霍了大好人事,這一點有些宿命論,而我有些驚訝,年輕氣盛時對命運一說極度鄙視的自己,如今卻漸漸學會了用另一種心境來看待歲月加諸在人身上的各種效應。

我說的其實是這趟吳哥之旅。



有機會出走他方,我從旅途中反復確認了自己和世界的關係,逐步積累出欣賞世界的視野寬度,也對常被誤解的「觀光」不再激烈抗拒,吳哥巡禮是文化之旅,是探索之行,假若五年前的我來吳哥,應該會對成日看石頭石廟感到無趣,也許我根本沒耐性去細讀相關歷史文獻,也就看不到那壯麗華美的一代王城背後蘊含的人文氣度。

沒有商店街和美輪美奐的購物廣場,只有無盡曝曬在烈陽下的古跡廢墟,如果沒有沉著篤定的決心,少了對美的內在嚮往,吳哥即使近在眼前,也遠在天邊。

而或可這麼斗膽地說,這個年紀的我終於學會了在汗水中笑看吳哥,在亂石中尋找人性的柔軟神殿,所以吳哥便來到了我的跟前。



巴揚寺俯拾皆是「高棉的微笑」

破曉時分走進吳哥寺,出來時也才上午十點多,我們趁著人潮大舉攻入吳哥寺的時候離開那裡,穿過南門進入吳哥城(Angkor Thom),來到巴揚寺(Bayon)面前。



說到吳哥,最常被提到的君王闍耶跋摩七世(Jayavarman VII)為吳哥王朝留下不少建築瑰寶,除了「父廟」聖劍寺(Preah Khan)、「母廟」塔普倫寺(Ta Prohm)和龍蟠寺(Neak Pean),還有在他晚年興建的巴揚寺,這也是高棉國在繁華凋零前的最後一座國廟。

公元1177年,占婆族(今天的越南)入侵高棉,廝殺掠奪引發戰亂,時年五十多歲的闍耶跋摩七世率軍迎戰,順利在四年間把占婆人擊潰,將高棉帶入太平盛世的黃金年代。 



闍耶跋摩七世十分長壽,一直活到了九十幾歲,在他眼前經歷的人生版圖,有顛亂的戰爭歲月、饑荒年代,也有祥和的歌舞升平、燦爛國輝。或許他看遍了人生起落,悲歡離合,因而有所覺悟,從印度教改信了大乘佛教,從善惡的對峙詰問轉變為內在心性的省思冥想,連帶把吳哥王朝的建築藝術發展也引往另一個境界。

在巴揚寺前,我們看到高度參差不齊的石塔累疊堆砌,以中央主塔為中心向四周圍繞擴展,形成一座層層堡壘的浮屠塔林,37座(原是49座)高塔上刻畫著一百多張佛陀笑臉,朝著四面八方靜穆微笑,是為著名的「高棉的微笑」。



走進寺院,在如迷宮般縱橫交錯的院廳和廊道中穿梭,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往高處拾級而上,來到二層的露天高臺,從黑暗的石室裡走出來,乍現眼前的藍天白雲頓時讓人心曠神怡,矗立的石塔上俯視著一張張似是闔眼又若瞇眼的淺笑容顏,沉思靜定,不發一語,宛若一朵朵睡蓮悠悠綻放。

從雕刻在門楣和迴廊上的濕婆(Shiva)和毗濕奴(Vishnu)浮雕,到盤踞在每一座尖塔上的釋迦牟尼笑靨,從表情獰厲張狂到慈眉善目淺笑,吳哥的宗教演變在石雕藝術上呈現出最具體的示現。



看過金碧輝煌的奢靡,又目睹了橫屍遍野的慘烈,闍耶跋摩七世在生命的最後階段豎立起一百多張自己化身的佛陀笑臉,高高地俯瞰底下的蒼生,也像是閉眼無視人世間的浮華表象,只願追求淡漠無為的片刻。

我在巴揚寺裡悠轉,不管何時何地,只要一抬頭,就能迎視到一枚沉靜的微笑,彷彿在說:「無語無念,無癡無妄……」



附「伸展台」的巴芳寺

攤開地圖,會發現巴揚寺就坐落在整個吳哥城的中心位置,象征了它是在國勢攀到頂峰的時代建成,而在巴揚寺北邊附近有一座更早以前就存在的國廟巴芳寺(Baphuon),則是由另一位君王烏岱亞迪亞跋摩二世(Udayadityavarman II)所建。



相較於巴揚寺的城郭壁壘格局,巴芳寺則更接近巴肯寺(Bakheng)的金字塔形式,從入口處遠遠就能看到它高高聳起,乍看有點類似中美洲的瑪雅文明。不過巴芳寺最特別的部分,在於它入口處的長長引道。

這條特別架高的石板引道長達172公尺,直挺挺地通往寺院東門,從側面看的話會看到引道是由如象腿般粗大的圓形石柱所支撐,密密排列而去,像極了現代時裝發表會上的伸展台,也像是流行歌手演唱會裡的「花道」。



特別設計的這個引道究竟是為何用?文獻上沒有明確記載,但可以想像,當年高棉的王公貴族走過這條通道,前往國廟參拜時的莊重儀式感。我們走在上面,只覺得正午陽光熾烈,且路遠迢迢,於是加緊腳步。

沿著陡峭木梯爬上巴芳寺最頂端,方正的高臺中央還有一座像亂石堆疊起來的金字塔,仔細觀察會發覺石塊之間並非彼此完美契合,背後的原因是血腥殘酷的。



二次大戰後柬埔寨淪為法國殖民地,法國考古學者從元代周達觀的《真臘風土記》中發現了珍貴的吳哥建築群,多年來致力於修復工作。1970柬埔寨爆發內戰,愛國主義變質為對異族的冷血殘害,許多國內的法國學者遭到屠殺,文物工作徹底停擺,直到20年後內戰平息,聯合國修復計劃團進駐復工,但寺廟嚴重毀損的程度已難以還原。

站在吳哥城最高建築的巴芳寺頂部,我眺望底下剛剛走過的長長步道,心裡想著,有的文明得以保留至今,事實上是經過了多少血腥洗禮和犧牲革命才成就的,歷史告訴我們神性的偉大崇敬,也提醒我們人性的兇險醜惡。

在光華中我們學習向上,在闃黑中我們也要砥礪自己不忘向善。



追伸:第二天古跡巡禮路線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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