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書癖②


在網上書店訂購了幾本書,那天從郵差手中接過包裹時心情無比雀躍,用刀片小心翼翼地切開瓦楞紙和棉泡,終於捧著朝思暮想的新書,聞嗅著新紙特有的濃厚香氣(也有人說是染色劑等化學藥物的味道,不宜多聞),當下的高昂情緒確實難以言喻。

又或者,有時在生活中被瑣事纏繞而苦悶發慌,心念轉不過來猶如鑽牛角尖,頻頻被同一件人事困擾,晚上回到床枕前,看到床頭櫃上擱著一本正在閱讀的偵探小說或散文集時,整個人不由得輕盈起來,那一刻,說真的,只要想到還有未竟的劇情鋪展在我眼前,待我隨同主人公和作者一起繼續旅程,我就無法不輕鬆起來,就算你說那只不過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阿Q心態。

後來我認真思考,才察覺到,人生中似乎真的只有少數幾件事,能讓我達到這種瞬間歡愉的效果。

有的人對美食癡心忠誠,一想到要去吃一頓好的就會分泌大量的胺多酚;有的人藉由購物消費來滿足心靈空虛和委屈,未必真的是物質上的慾望填補,而是購買過程中那種佔有和自我肯定的心理狀態更讓人心悅誠服;而知道有一本值得期待的新書和引頸翹盼多時的故事可供閱覽,絕對是其中一個讓我飛上天的快樂小事。



我才驚覺,有時候人生中一個更大的成就,也未必能有如期盼一本好書那般讓我開懷良久。比如在職場上獲得嘉許的喜悅來得快也去得快,且伴隨而至的還有自己隱隱憂心的責任制和能力負擔,又或是看見心愛的伴侶因你的努力而展露笑顏的幸福,往往夾帶著現實的經濟考量和自我詰問的矛盾。唯有對一則故事愛不釋手的快樂是可以肆無忌憚的,是得以毫不保留地任其綁架而去的,像青春少男少女為愛不顧一切的投入。

忐忑的危險中嚐得到一絲血腥的甜蜜,那樣的奮不顧身。

閱讀時我埋首其間,忘掉了工作上緊迫的截稿日,忽略了原本揪心難過的低潮,甚至暫時放下了那個節骨眼怎麼也想不通的執念。我只想用盡全力追尋史崔克在倫敦街頭追擊變態兇手的途徑,趕在蘭登教授身後穿過佛羅倫斯百花大教堂,捕捉中世紀建築物身上的符碼意象,抑或是被天吾是否會在公園裡遇見青豆這等事,搞得忘了答應自己要早點熄燈睡覺。



並且,一邊用指尖感受著紙頁的觸感和溫度,一邊用眼球梭巡時而垂直時而橫鋪的字句。捧著書閱讀這件事,不止是「閱讀」本身,我還醉心於實體書的排版設計、封面構圖、內頁字型和紙頁材質選擇等細節處之考究,就像我會(實不相瞞)撫摸手中的厚皮精裝本小說那般,我享受一部作品以書的形式印刷裝幀、真實呈現在讀者眼前的完整形體。

少了任何一個環節,我都會覺得像菜餚少了一味,大致上不受影響,但細究起來就會覺察不對勁。所以電子書縱使便利廉宜,至今仍舊得不到我真心的垂青。

因為對我來說,讀書的快樂不僅僅是一個過程,還包含你擁有作者的一部分。從一個人頭腦內發想的虛擬點子,藉由傳遞媒介和物質工本的加工,拼貼成一個集結了創作人部分生命元素的實際成品,你買一本書來讀,就像是竊佔了一個作者的分身,你於是成了他/她「分靈體」的秘密守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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