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幾乎每月一次的飛行讓我對機場越來越熟稔，像是剛搬到一座新的城市展開新的生活，一開始亦步亦趨，每一個轉角每一條窄巷都讓你惶恐會迷失在陌生的環境裡，然而，生活了一段時期後，你漸漸對週邊佈局瞭如指掌。

現在的我除了能毫不猶豫地健步如飛，在最短時間內穿越所有海關程序和機場裡無止盡的長長走道抵達待機室或出口大廳，更能像城市裡的每一個人一樣，一邊低頭刷手機一邊用眼角餘光走路。

也因為如此，我們的視野似乎長久以來都呈現低俯的姿態，趕路的雙腳、路邊的野草花、人行步道上的瓷磚花紋、角落被遺棄的一枚銅板、另一位陌生人的腳後跟⋯⋯

我們錯失的不僅是水平視線的各種美景，還有頭頂上大片的湛藍天空，日日無私為底下的我們展演各種最讓人歎為觀止的氣象變化，而如螻蟻在擁擠忙碌的都會裡穿梭的我們，曾幾何時會停下腳步，抬頭仰望，並感嘆白雲童心未泯的變幻莫測？

我們的狹隘來自於我們的自我侷限，寧願讚賞那一方小小窗口內的虛擬風光，也不願舉「頭」之勞地享受隨時隨地都有的遼闊無垠。

直到最近一次的飛行，我剛好坐在機艙窗口旁，當飛機將璀璨的燈火遠遠拋在後頭，向漆黑中綴滿如寶石般閃爍的星空衝去時，一顆圓滿皎潔的明月反射著充滿穿透力的光，在我眼前的夜空中，靜靜地兀自發亮。

我想起村上春樹《1Q84》裡的一段話：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仔細地眺望月亮了啊⋯⋯上一次抬頭仰望月亮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在都會中匆匆忙忙過日子時，總變成光看腳下活著似的。連抬頭看夜空的事都忘記了。」

可不是嗎？我們太在意腳下的一切生息，根本忘了相比頭上開闊的天際，蝸居在地球一隅的你我不過是一子星辰，或是一米塵埃。我們越低頭看重自己，就越把自己陷落深井底下，然後就此以為，自己的天地只有一口井的大小。

在飛機平穩而規律的轟隆隆飛行中，我漸漸感覺到眼皮越來越重，於是，我望著窗外看似近在咫尺其實遠在天邊的一輪月亮，輕輕道了聲晚安，然後在慢慢感受自己的微渺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