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不利多的光和闇


因為第八集哈利波特的關係,我又重新執起原文小說系列來讀,從第一本讀到第七本,間中停頓了幾段時間,跑去做別的事讀別的書,或是因為旅行而放下如磚頭一樣厚的書遠走。

奇幻的魔法世界陪我度過人生最迷惘的青春期,它不止培養了我愛看書的習性,還鞏固了我對紙本書的熱切情結,所以即使後來時代趨勢逐漸從印刷本轉往電子版,我的心依舊食古不化地停留在既沉重又不方便帶走的磚頭小說裡。

仔細思量,我熱愛哈利波特的原因不止是其故事架構非常縝密、劇情設定非常巧妙,我還很喜歡羅琳在哈利、榮恩和妙麗三人身上描摹的堅定情誼,偶爾溫馨偶爾詼諧得讓我捧著書噗嗤一笑,神奇魔咒再如何炫目奪人,我想,最厲害之處還是作者灌注其中的關於愛的真諦。

故事裡頭角色眾多,世界觀設定恢弘,如果要我選出一個最喜歡的人物,我會選霍格華茲的校長阿不思鄧不利多(Albus Dumbledore)。

有看小說的人都知道,鄧不利多校長是位智慧與法力兼具的魔法界名人,他擁有非常優異的魔法天賦和試圖改變世界弱勢群體的遠大抱負,他不貪眷權位和名利,不若大部分人以為的期許當上魔法部長,卻甘於獻身教育界,把畢生所學所悟都傳授給一代又一代的學童。



在小說中,鄧不利多最常被描寫的形象是溫和而睿智的,面對各種挑撥和突發情況都能神態自若、不疾不徐地四兩撥千斤,那是人生歷練的累積所展現出來的智慧,是現代人所謂的「高EQ」,是我希望自己未來能從容地面對人生大小境遇的優雅。

但在少數幾個場景中也能看出,能讓溫文儒雅的鄧不利多真動怒的,就是當他的學生被傷害的時候。他會收起大智若愚的笑容,懾放出令人不寒而慄的威嚴,不需要提高聲量嘶吼或動用任何肢體語言,就可以把敵人的士氣鈍挫一番,這或許是與生俱來的特質,也是後天培養起來受人敬重的附加價值。

他並不介意外界如何嘲弄或扭曲關於他個人的一切,卻無法容忍自己的莘莘學子遭受身心威脅的片刻。但這麼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人其實也有黑暗的一面,這是羅琳讓我更佩服她寫作頭腦的一點,讓人深刻理解熾熱的光芒背後總是有陰暗不堪的角落,這是貼近現實的更人性化描繪。

在鄧不利多壯烈犧牲後的混沌亂世中,我們隨著故事進展才一步步地了解到,看似比誰都正直的他,也有過被輕狂年少時的勃勃野心所凌駕其上的時候,隨著劇情一點點地揭曉,我們才驚怔於看來自始至終都站在正義這一方的他,腦海中也曾閃過一瞬想要「去蕪存菁」的所謂「種族主義」,即統領魔法界之外的廣大麻瓜族群。

或許我就和主角哈利一樣,一直以為自己夠了解鄧不利多,從他展露的所知面貌中認定他是個值得倚靠和崇拜的偉人,卻直到他死去之後才從口耳相傳的流言中窺探到更多我所不知曉的他,那個對自己過往隻字未提的他。



像是以死亡作為一個分水嶺,鄧不利多在世時的形象就如同他袍子上刺繡著的月亮,溫柔寧靜,在靜謐之下才更顯其皎潔的光輝,不若太陽直接而狂放的照射,鄧不利多總是有一種能讓人迅速安定下來的力量。

而在他命喪於自己的城堡學校後,鏡頭一轉,我們才開始往回追溯作為一個如此高尚情操的人,過去所遭遇過不為人知的心酸與無奈。是紛亂的家庭背景讓鄧不利多打消了實現宏圖大志的念頭?還是妹妹的意外身故敲醒了他較為柔軟的內在?是對自我的深深咎責讓他從沖昏頭的熊熊野望中回到被他忽略的家人身邊。

就像在故事的末尾,他流著眼淚向哈利坦誠自己年輕時的謬誤,因一時的天真和對權力的貪婪,導致了慟失家人那種無法挽回的遺憾,最後他痛定思痛,從那之後就把自己安頓在教育界裡,他知道自己不適合握有權勢。而這反而是我格外敬愛這個角色的原因。



我們往往習慣去推崇一個人高貴無私的一面,或是直接去唾棄一個人卑賤邪惡的醜陋,卻不太能容忍當一個光燦廉潔的人背後所隱藏的黑暗面被揭露出來時的那種錯愕,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這個複雜的世界不可能只把人簡單二分為大好或大壞,像童書裡刻畫明顯的好惡分明那樣;今時扎根穩健的步伐很有可能是走過泥濘污穢的沼澤後才學會的淡然,而即使現在看似誤入歧途的人,若在未來的某一天願意覺醒,絕對能帶著別人無法體悟的寶貴省思和教訓,有機會成就自己也廣益他人。

我覺得一個人的偉大不僅是他聖潔光明外顯的那個部分,有時更是願意承認曾經幽黑破敗扭曲的那個角落,作為一種對光明面的提醒,而從鄧不利多校長身上我還明白的一點,也是羅琳不厭其煩地再三強調的,是每一個人都應被給予第二次機會,犯錯不是最可怕的,不知悔改才是;認錯不是最勇敢的,不再重犯才是。

也許,走過歧路的正直會比純然的正氣凜然來得更好也說不定,能更真切地設身處地,感同身受一個人的掙扎苦痛,就會多一份理解時的溫柔,就像鄧不利多。




追伸:本文亦刊載於《星洲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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