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毒物


那天夜裡一個翻身,才留意到枕邊堆雜的幾本書,都是關於遠行的,有李桑的《走出•出走》和林悅的《失眠書》,作者都是祖國人,還有一個表妹從紐約著名的書店買回來的筆袋。

我養成了臨睡前讀上幾頁書的習慣,讓一天的活絡精神得以在進入休憩狀態前得到心智上的和緩,在隔日睜開眼睛會見朝陽之前找到一點點難得的奢盼。

奢盼我受困的肉身,至少能有自由的靈性,就像床頭擱著的這幾本書一樣,遊走過地球大半片疆土,在星夜或是永晝的天空底下繼續做夢。

或許是真的有那麼一些想望,所以才會在入眠前翻開那些行者的勇敢足跡,幻想過當意識從現實這一端即將跨過虛幻那一頭的臨界點,若我將精神與這些書中作者的呢喃維持在同一種頻率,或許就能在潛入意識流的深海之際,跟著他們的野性一起洇泳流浪。

但有好幾次,在我聚精會神翻過第五頁書後,我反而更加輾轉反側,睡意全消,那原本期許的靜謐卻攪動了我內在的喧嘩,彷彿在安靜的圖書館裡突然辦起了辯論大會,七嘴八舌地辯駁著各種突如其來的命題。

所以我常常戲稱「睡前讀物」為「睡前毒物」,一個不小心,原本安神用的文字就成了扼殺睏意的毒品,一個不小心,還會被在胸口洶湧撞擊的什麼催使下床,神經質地半夜捻亮桌燈,找來紙筆,匆匆寫下無預警登門造訪的繆斯女神。

好笑的是,林悅的這本旅遊散文就叫《失眠書》,彷彿她早已知會讀者,深夜讀它可能會導致難以成眠,被纏繞在那時而低迴時而輕幽的囈語裡。

讀別人的遠走高飛,當然免不了會想起自己的出走歷史,想起那些在異鄉探索的日子,也想起自己曾為那些日子記錄下的種種心跡,然後我會更加強烈地意識到自己目前的肉體正安然無恙地橫躺在這張床上,和昨日歷歷的記憶人事交匯跳舞。

在一個更深人靜的週日午夜,我用沙發馬鈴薯(Couch potato)的癱懶身姿倚靠在床頭,用澎湃出走後回流於字裡行間的靜默來豢養我貪得無厭的浪心旅魂,并藉由這些對視折射出自身曾經的猶豫和愁緒,那關於原鄉割捨不掉的某個人某件事。

在闔眼以前,在我們都安枕以前。



延伸閱讀:《生活片段之感XLVII:睡前毒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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