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與淚背後的黑暗真相——美劇《死生之交》劇評

當我們討論一起事故的被害人家屬與加害人的關係，刻板的印象往往是兩者勢不兩立，若沒有置對方於死地的憎恨，至少也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漠然。受害者家庭遭受的苦痛未必是一般外人所能理解的，有時甚至需要難以想像的長時間來走出陰霾，以致於有些人不得不倚賴外界的協助，看心理醫生或參加互助會。

比如，房地產仲介珍因喪夫而無法度過悲慟，幾經掙扎終於決定放下高傲的自尊，選擇加入宗教團體舉辦的喪偶安慰互助會，從中認識了一位一拍即合的好姐妹茱蒂，自此同病相憐的兩人夜夜促膝暢談，閨蜜的陪伴無形中填補了彼此心中那塊深不見底的黑洞，枕邊人再也回不來是事實，但生活至少開始逐漸閃現曙光。

這是Netflix原創影集《死生之交》（Dead to Me）掀開序幕的走勢，看劇名（尤其台灣中文譯名）我們不免想到溫馨甚至帶點煽情的心靈雞湯式劇種，那類「走過生命低谷，遇見了死生之交的朋友，重建自信人生」的勵志故事，在這個時代老掉牙到有些讓人懼怕，可是若留意到中國為此劇翻譯的劇名《麻木不仁》，又似乎可以在正向陽光的畫風中聞到一絲可疑的氣味。

事實上，珍的丈夫之死為未破案的撞後逃事件，她悲憤之餘抱著要親自揪出逍遙法外的兇手的決心活過每一天，或是說以這種偏激暴戾的抑怒取代軟弱啼哭的無助，面對不快之人事都能隨即破口大罵，一改人們對寡婦沉默悲戚的形象，偶爾脫口而出的那些不得體言辭也適度展現了老美的黑色幽默風格，劇名「Dead to me」或許也隱含了此般調調，與其逆來順受，還不如先狠狠幹譙命運一番再說。

在互助會上結識的茱蒂彷如上天派來的小天使，陪珍緩解了部分喪親之痛，可上天——或是說編劇——有時開的玩笑就是如此惡劣：在又哭又笑的第一集結束前30秒，當觀眾都認定這是一部輕鬆喜劇時，鏡頭揭露了茱蒂不為人知的黑暗秘辛，原來她正是那起撞後逃的肇事者！珍懵然無知，茱蒂卻交雜著愧疚與恐懼的心情接近她，以自己的方式試圖彌補埋藏在良知下的罪衍，而故事才剛剛開始。

從喜劇瞬間變色成驚悚片，《死》被定位成黑暗喜劇（Dark Comedy），不僅用詼諧嘲諷的樣式包裝失去伴侶的巨大悲傷，還巧妙加入了犯罪懸疑元素，最讓人拍案叫絕的是幾乎每一集到了尾聲都會拋出一個意料之外的大轉折，而每一次峰迴路轉的創意除了足以讓人瞠目結舌，還深深牽鉤著接下來的故事結構發展，因完全無法預測的劇情導向與賣關子技巧，讓人想要一口氣追看到最後。

兩大女主角分別找來了時隔7年再度重返小熒幕的金球獎提名女星克莉絲汀娜雅柏蓋特（Christina Applegate）以及曾參演《復仇者聯盟4》（Avengers 4）的琳達卡迪林尼（Linda Cardellini），前者詮釋的喪偶職業女性衝擊力十足，渾然天成的尖酸刻薄讓人看得非常爽快，而作為一個妻子、母親和好友流露的不同情緒亦足夠動人；

後者飾演的好閨蜜表面上看似甜美貼心，卻不時在眉間眼底洩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惶恐，那種自知理虧又得過且過的沉重感好幾次都被突兀卻妙趣的笑哏所打斷，惹得熒幕前的我們一邊為那些黑色笑話捧腹，一邊也默默地捏了好幾把冷汗。

除了吊人胃口的懸疑部分，兩女之間的互動是影集的絕對亮點。個性截然不同的兩人如何成為互吐心事的對象值得深究，或許茱蒂一開始便是懷抱著贖罪的心態建立情誼，而看似聲色俱厲的珍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將自己最為脆弱的內在託付予茱蒂，時間為兩人搭起了友誼的橋樑，但若要抵擋道德潰堤時的洪水，那又是否夠堅固呢？

作為一部黑暗喜劇，觀眾是否可以預期看到更多（或是說更深層）關於寬恕與咎責的探討，影集算是用了間接的方式來回答，好比珍的兒子在教堂受洗時對原罪的質詢，或是當茱蒂出席安老院長輩的追思會時，猶太拉比說：「若你傷害了誰，你必須盡力找到贖罪的辦法。」

第一季末尾，編劇再度「不負眾望」地將劇情又扭了個大迴彎，此時觀眾可以明顯猜到，待續的故事中——儘管呼聲很高，目前第二季仍未獲得續訂——珍的罹難者家屬身份和茱蒂的加害人角色將會徹底互換，這不禁又回到了貫穿整齣戲的兩大核心主題：罪過和原諒。

誠如製作人利茲費爾德曼（Liz Feldman）在一次受訪時說的：「這部劇永遠在探討著關於悲傷、失去、原諒和友誼之中的黑暗面和光明面。可以說，會有更多的黑暗將出現。」我們確實有理由好好期待埋藏在她們笑與淚當中的更多恐怖真相和未解懸念有一天攤在陽光下。



（以上劇照均為Netflix版權所有）

追伸：本文亦刊載於今日《星洲日報》星期刊<煲劇聯合國>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