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訪


再度出席了你的葬禮。

場面看似溫馨、寧靜、潔白,充滿彩艷花卉,人潮如失焦的背景一幕,似有若無。

輪到儀式的一環,家屬上前,立在你的「養病箱」前,記不清楚是神職人員還是誰將頂上的玻璃罩推開,拉出了你的右手,懸晃在那,你依舊安詳閉目,靜躺在絲絨遍佈的箱內。

爾後,我和家人趨前,正準備致辭,你突然彈坐而起,長髮在身後無風飄逸,印象中身上的白袍裹住了你纖瘦的軀體。你推開玻璃罩子,微睜眼瞼,卻視若無睹,輕聲呢喃些身後無懼、前途無礙之類的耳語,並且用一股異常敏捷且強而有力的姿態將折疊在養病箱兩側的蓋子使勁拉上來,說:直接蓋棺吧!無需拖累,無關彌留,無謂不捨。

我終於忍不住踏前兩步,握住了你那被抽拉出來的右手手腕,沒有教人心碎的寒涼,卻有微妙的溫度。我對你說:我曾在夢裡讓你復活好幾次,然後嗟呼你其實早已先行離開的事實。而今,你終於真正要告別了,我只想抓緊時間,把握良機,告訴你你無需再擔憂我們,不必掛念這邊的一切,我們都將好好照看彼此,安放自己。

此時似是儀式環節即將結束,我被人員禮貌性帶離你的養病箱前,於是我更加竭力告訴你,你安心啟程吧!到彼方迎接屬於你的安寧,我們及後會趕上,與你相會。

過程中沒有急烈的揪心難過,沒有一般常見的淚水與嚎啕,沒有鼻酸與切割的痛楚,沒有;只有為你終於好好上路而感到欣慰,以及我們亟欲要你寬宥勿念的訊息。

接著,一陣炫彩疾風忽大作,颳亂現場的人事,原本糊成一團的背景人物現在宛如增添了繽紛的羽翼,在純白的光芒中半掩映地躁動著。

某首樂音響起,但已不確定是否其實只是人聲在空氣中振幅出一種嗡鳴。這一切安神定心,等到我從掩埋住臉的雙手中抬起頭來,才發現靜默的眼淚如潰堤水壩,不斷注流而下。

於是我便也睜開了眼睛,看著無窗的睡房裡漆黑如夜的天花板。

在跨入新禧、度過我生日的三天後,好久不見的你回到了我的面前。



——寫於1月初的某個清晨

追伸:後來才想起,2006年曾寫過一篇名為《葬禮》的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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