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再登陸,最漫長的抵達之路


每一次糟糕的經驗,都讓我成為一個更好、更堅強的旅行者,更對所擁有的一切感恩,更能自在享受我們這龐大複雜的世界——欣賞這世界原本的樣貌,而不是我們所期待的樣貌。
——《何苦去旅行》,麥特•葛羅斯(Matt Gross)


已過午夜。我們擠在嘈雜湧動的人堆中,無望地瞪視著近在咫尺的海關櫃檯。

身邊蹭推著的大部分都是馬來西亞人,和我們同一班機下來的乘客。大家都一臉疲憊外加不耐,尤其隊伍中許多鶴髪蒼蒼的長者,在半夜一點多的機場裡和陌生如異星物種的指紋辨識器顫巍巍交手。

晚上十一點左右,當飛機降落在中國蘭州的中川機場,機長廣播說天氣良好,氣溫大約攝氏五度,我們半帶驚悚半帶興奮地對望。



時隔四年再度登「陸」,懷著對上一趟旅程的美好印象——壯闊山河、春暖花開、溫馨友誼——我們斗膽調高了接下來十多天行旅的期待值,西北環線的塞外風情,絲綢之路的燦麗史跡,儘管也間雜著幾處讓我杞人憂天的事項,比如票務、禦寒、交通等問題,但絕對沒料到第一個考驗就在艙門之外。

蘭州中川機場的國際入境大廳規模之小是後來我回想起來才覺得荒謬的,一整個班機少說也有三百多人,蜂擁而出地堆積在僅有四個櫃檯開放的海關處,又因政策關係,所有外國人必須先在一台指紋辨識器前讀取指紋資料,方可通過護照檢查。

動線設計不佳以及空間格局窄小的因素,導致我們光是通關這一環就花了兩個多小時,等到我們順利拿取行李,走出機場大廳,時間已是半夜兩點多了,而我們身後還有直到看不見盡頭的落落長隊伍龜速移動中。



雖然疲累,但看到那些阿伯阿姨們大半夜的還佇立在隊伍中無奈等待過關,就覺得好可憐,試想想如果自己的老爸也在其中,應該是又氣又累又莫可奈何。

我看到旅行團的領隊除了要一邊安撫焦躁投訴的團友,一邊又要耐心等待所有成員通過,把他們帶到飯店安頓好,才算完成了那一天的任務,便深覺即使能飛遍世界各地,領隊這份工作實在太龐雜瑣碎,我壓根是無法勝任。

但泥菩薩過江,我們其實沒有太多餘裕去替別人憂心,因為參加旅行團的人通關後就會有專車接送直達下榻飯店,而我們卻必須開始尋找從機場到市區的交通。



事前預訂好的民宿主人早前發來信息,推薦我們使用機場城際列車,半小時左右就能抵達70公里外的蘭州西站,從那裡到民宿非常近,但出關時已是夜半兩點,所有高鐵早已打烊,我們只剩下機場大巴的唯一選項,販售車票的員工態度相當無禮,但又睏又冷的我只要能買到車票便謝天謝地,趕緊上了車,連惱怒的力氣也沒有。

雖然中川機場不是全中國距離市區最遠的機場,但兩個小時的車程確實讓許多機場用戶吐槽不已,我坐在黑漆漆的巴士上,看著車窗外黑壓壓的高速公路重複滑過,身心睏倦卻因仍未抵達落腳處而積著一股隱憂無法入睡。

由於沒有辦理任何網絡和手機通話配套,我擔心待會兒找不到住處的話又無法聯絡上房東……那種困窘的情境如頑石壓在心頭。車廂內的數碼時鐘紅彤彤地烙燒在黑暗中,深夜的乘客無聲靜默,我們倆似乎是全車唯二的外國人。



在蘭州火車站前下了車,迎面冷風打得我手腳冰凍,我們隨手召了台計程車,轉告司機住宿地址,司機點頭,我們笨手笨腳地把行李搬上車,繼續又一段行車之旅。

半夜三點多的蘭州市路上車流依舊不少,亮晃晃的招牌和街燈勾勒出城市的輪廓線,我數算著從搭機到現在差不多快12個小時了,而我們依然在路上。



接近蘭州西火車站前,司機無法確認地點,他細問我詳情,我只得告訴他我們是外國人,那是我們預訂的民宿。好心的司機於是向我要了房東的電話,打了過去,大半夜的,房東竟也接了,兩人溝通了一陣,最終成功找到確切位置,我們付了錢下車,司機祝我們晚安。

拖著行李和包包搭乘小區電梯上12樓,打開房門後,我們都不約而同呼出一口大氣,這應該是我們經歷過最漫長的旅途第一天。凌晨四點多,從陽台往下看出去的蘭州西區靜謐得像個酣睡中的寶寶,不遠處的蘭州西站沐浴在明麗的燈火中,等待再過不久的第一班列車進站。



用手機接上民宿的無線網絡後,我們發了則簡訊通知房東我們成功抵達,房東也很貼心地回說辛苦了,請好好休息吧。我突然想起機場大巴櫃檯前那個語氣惡劣的售票員,對比剛剛禮貌和藹的計程車司機和民宿主人,我只想多記住和善的面目。

然後也才意識到我們都好餓,傍晚的飛機餐後便沒再吃過什麼,若照我們一貫的旅行經驗來看,我們通常會到住宿附近的便利店買些深夜美食果腹,但詢問了房東後得知這個小區樓下什麼都沒有,我們只得簡單盥洗一番,帶著名副其實的「空乏之身」(無論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上床睡覺。

整座城市仍罩在暝昧的昏暗中,前方的路途充滿各種未知變數,四年後再登陸,這片總是出人意表的國疆會帶給我什麼啟示或衝擊還未可知,但不管是哪一種內憂外患,先睡一覺醒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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