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讀一本長篇小說

工作的稿件告一段落後，我上網預購的書因疫病的緣故未能準時送抵，轉身看著書架上的書，正打算取一本讀過的來慢慢重溫，才發現羅勃•蓋布瑞斯（Robert Galbraith）的《邪惡事業》（Career of Evil）之前被我讀了一半擱置在角落。

雖然已經看過了中文版，仍大略記得故事梗概——《邪》應該是前三本史崔克神探系列中我最喜歡的——閱讀原文小說的樂趣又是另一種難以言喻的享受，像是更深入創作者的核心本意，用在地語境去體會混融了歷史光輝和現代都會感的英倫氛圍。

花了大約五天時間把小說看完，趁著讀後情緒仍濃烈的時刻找來BBC ONE根據小說改編拍攝的影集，一邊追看一邊在腦海中核對從文字到影像的妙趣過程，雖然英國影集的節奏和整體風格不若現時大多數人看慣的美劇那般緊湊而強烈，但因為我是抱著原著小說書迷的心態在觀看，因此反倒相當樂在其中，在那些簡短的對白空檔中會心微笑，彷彿知悉角色未說出口的無言心聲。

每天捧讀個一兩百頁，即使（或是說尤其）身處這個「行動不便」的時期，一個禮拜的居家日常倒也感覺轉瞬即逝，甚至手不釋卷到連上網的時間也減了泰半，因為一心掛念著書中劇情的進展（即使知道了結局），我記得我連看一部Youtube視頻都顯得心猿意馬，「史崔克發現了關鍵線索？」、「蘿蘋身後的大塊頭要對她下手了嗎？」、「連環殺手又一次步步逼近了哪個疏於防備的獵物？」、「史崔克和蘿蘋之間的微妙互動到底將如何收場？」，以至於好幾次我都放棄了眼前的影片，轉而抓起那磚頭厚的小說，趴在床上埋首其中。

仔細回想，這樣的生活像是回到了我高中時期網路未臻普及的年代。沒有手機和網路的時代，放學回家如果不想複習功課，又沒有好看的電視節目的話，我總是沉浸在堆積如山的漫畫和小說世界裡，校服可能也還沒換下來就橫躺在床上，全心全意地任由幻想馳騁天際，沒有藉由社交網站窺探其他同學在幹什麼的必要，無需攀比名牌物和奢侈品的渴望，也就沒有隨之而來的失落、妒恨、貪婪或不甘。

有的只是非常純粹的期待，對一則故事後續發展的魂牽夢縈，那時候還沒有如今的「追看」（Binge watching）現象，無論是小說系列、漫畫連載、連續劇轉播還是院線上映的電影三部曲，我們都必須按捺著被挑起的強烈好奇心，一邊數算日月，一邊揣度作者的意圖，然後等待下一回分曉的時刻來臨。

被拉長的待望，或是說被高高吊起來的關子，那樣的過程反而成為一種基調，層層構築成我們的堅忍品性。也許後來我們都對結局的爛尾收場大失所望，或是被峰迴路轉的伏筆擺了一道，我們驚歎、怒罵、喜出望外或是感動涕泗，但最讓我們印象深刻的——直到若干年後我們回憶——還是我們在翹首盼望時的鼓動心情。

就像老家那塞滿了長篇漫畫的書架，完結篇只有薄薄的最後一本，但在那之前堆疊的厚重集數，由書脊一個接一個拼接起來的長卷幅，都是我日積月累的小小期待與興奮，是青春的難言騷動，夾在冗贅的成長歲月裡，鋪排成自己後來的樣貌。

目的地未必總是盡如人意，若懂得欣賞甚至去享受過程中帶點忐忑的期待，也許就會對人生更加釋懷。這或許是我從耐心讀一本長篇小說中稍微領悟到的什麼。

延伸閱讀：神探史崔克三部曲讀後

追伸：本文刊載於8月5日《星洲日報》副刊<星雲>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