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賺

確實一晃眼，歲月都從我們身邊輕悄滑過，如渡過船身的水波，蕩漾著頭頂上的天光，卻永遠看不清任何一朵雲彩的輪廓。

多年前那一次對晴天霹靂噩耗的震撼，如今似乎早已久遠，可一旦回想，卻可以在舌尖嚐到臨近死亡的恐怖滋味。

你用你或許不得不的樂天，覆蓋起所有的惴惴不安與悲哀，可能外加一劑無聲但緊握在手掌心被壓碎的憤恨不平，然後用世俗最易理解的方式迎接它、擁抱它。

人們認為你太吊兒郎當，不懂珍惜幸運之神難得的眷顧，但誰又知道，你是否早已繞了一回生命縮影的池畔，不屑那些耗盡一生追求的名利，然後在回到起始點後，決定用你最無後顧之憂的態度彩繪屬於你的畫布。

而我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了，我似乎也被時光的柔情撫慰，對當初曾有過的種種強烈情感笑而不語。那些害怕失去的恐懼曾如夢魘啃噬睡眠中的自己，然後在醒來之際被眼角的淚水淹沒。

而那些瘋魔般的文字，依舊沈澱在時光的底部，在這座我用生命堆砌起來的巴別塔深處。

人們大肆歡慶的誕生日，也許對你曾是一種不懷好意的提醒，如死神懷裡倒數計時的鐘錶；美好的祝福變成憐憫的懇求，這在任何童話故事裡都是嚇壞小朋友的黑暗橋段。

所以有一段時間你對每一年的慶生並不熱衷，雖未抗拒，卻也沒有生的喜悅。你厭倦了眾人圍攏而來的窒息式關懷，因為那都一再地提醒你你需要按時服藥的肉身。這些叮嚀雖是好意，卻總是將試圖入戲的你抽離你為自己寫好的完美腳本，被迫回到殘破不堪的現實。

我和你看似相近，有一段時間卻覺得彼此好遙遠。明明只隔了一道橋一條窄如溝渠的海峽，卻因各自忙碌著在生存和生活之間掙扎，而疏離了家人與生俱來的連結。

上個星期你跨越那一道海峽，讓我們和你一起圍著蠟燭歡唱，一夥人這邊吃喝那邊走逛，聒噪喧鬧不顧周遭人的眼光，突然間彷如回到往昔那段常常結伴到鄰鎮逛街看電影的時光。

你在臉書寫：「又賺到一年。」我想其實不止是你，人生如此無常，誰也無法預料命運下一步的佈局會是什麼，所以每一個人過生日都是一次「淨賺」，因為我們投資得再多，也比不過無價生命的延續與喜樂安康。

或許我要感謝你，讓我在多年前的那一個下午就突然理解了生命不可承受的輕，因為如此貼近你，才更加感同身受許多無法用言辭表達的細微體會，那些在歲月被拉長之後才一點一點明白過來的眼淚與歡笑。

生日快樂。

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