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

幽晦的暗房裡，我安靜地倚坐在床邊，一頁一頁閱讀鍾文音的游記散文。窗外的天色漸漸轉深，將更多的黑影投入這間小房裡。鬼影幢幢，我卻不急著起身將燈捻開，反而獨享沉浸在這股濃烈的荒寂裡。

沉溺孤獨有著雙面作用，一是得以洗煉出自省的能力；一是逐漸培育出了對疏離之感的耽愛。對現代這個集體心靈匱乏、聲光效影獨獨受落的年代，我寧願自省而挾帶疏離感，也不願攬一身喧鬧光華而內裡空無。

因此我沉默。因此我書寫。

在人生的道路上，偶有我們都會失足墜落死谷，身陷其中不得而出。抬頭仰望，雖看得到一小塊清麗的蔚藍，卻總是伸手無法企及。若當時沒有有幸遇到一隻拉拔我們的手，也許對生命熱忱的燃燒就會被絕望之谷呼嘯而至的野風幻滅，週遭一片慘淡無光。

憶起我過往生命中的此情此境，我都藉以文字慰療。

書寫是一把利刃，剖開捆縛我周身強韌的情感絲絨，不被敗壞的嗜情黴菌感染；書寫也像是一條繩索，我用它爬出了人生困頓的漥池。越是書寫下去，我越是透徹內我，裝載著一個怎樣的靈体，需索怎樣的模塊來相互契合……

突然明白：若我們盼不到一隻援手，我們就得自救。

身在一個洞穴之中，身處一個洞穴之底，身處幾乎完全的孤獨之中，這時，你會發現寫作會拯救你。 ——莒哈絲《寫作》

從洞穴裡重新走出來，從死谷裡再次爬上來，瞇眼但正視灼熱的陽光。我仔細冥想片晌，然後終於動身打開燈火，滿室螢然，我心躍然。

讓心不荒死，讓愛依舊存在的理由，唯有自我個體對生命所蘊含的意義反覆辯駁的鍾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