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人性

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這世上存在著命運般的巧合。

最近連續接觸了兩部同時以“針孔偷窺”為主題的作品：一部是暢銷網絡小說家“九把刀”的小說《樓下的房客》；另一部則是尼姆洛安塔（Nimród Antal）執導的電影《針孔旅社（VACANCY）》。

這是第一次接觸九把刀的文字，而這第一次，就讓我見識到這一位量產網路作家文字的能量。

《樓下的房客》是一部極其黑暗的人性扭曲的小說，故事講述一位擁有一棟五層樓古宅的房東，將自己租賃出去的每一間房間，都偷偷架設了針孔攝影機，並以窺伺其房客的生活隱私為樂趣，最後更發展成病態的嗜好，精神錯亂地以為，自己是個能夠導控那些房客真實人生的導演，將他們一步步導向最後壓軸的一場大屠殺。

情節聽起來荒謬離奇，不可思議。腥羶的內容描寫，以及對偷窺者內裡心態的型塑，卻讓我打從翻開第一頁後便無法再闔上，並在接下來半天內一氣呵成讀完。

那還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理狀態！一方面對小說裡人性最深最深處的黑暗面的具體描寫感到反胃，覺得噁心；一方面卻又以一種事不關己的旁觀者心態，在一旁隔岸觀火，等著看好戲一齣齣地上演，暗暗期盼彼岸的火得以越演越烈。

說到底，其實我們也是偷窺者，一種形而上的偷窺者。

“人性到底有沒有真實面？”小說中提出一個值得深思的假設：

如果說，私底下獨處的自己，所表現的行為才是真實面，那殺人放火、十惡不赦的殺人犯，若在私底下常常懷著一顆憐憫之心，買一包飯施捨給巷口的流浪漢吃，那他本質上便不是壞的。

作者無法認同這一點，於是，他認為人性根本沒有所謂的“真實的一面”。

在甚麼樣的場景，人們就會順應地付諸甚麼樣合宜的動作與行徑：在心儀的人面前表現紳士；在自己母親面前表現任性；在朋黨之間表現氣魄；在孩子面前又表現權威。

每一個面向未必只是一種表像。不能說紳士般的溫柔是作假，而只有孩子氣的任性是真實的，因為世俗總是慣性地套上既定的邏輯，深信隱藏的負面情緒才是自己的本質，所以才會有“私底下的黑暗才是真實的自己”這種說法。

每個人或多或少的黑暗面，都因為鮮少撫觸，而沉積在“常常使用”的健康的心智底下。像是一杯沉澱的咖啡，深黑色的部分都積累在底盤，而表面淡雅明亮。將一把茶匙放入，攪和，那些黑壓壓的晦澀就會開始席捲，染上整個茶杯。

那一把茶匙，是跨越道德規範的一根導火線。

而在另一部電影裡，也有對針孔偷窺之異曲同工。

夜間迷路的一對夫妻，因為車子拋錨，來到荒郊野外的一所汽車旅館暫住一宿（還真是經典到不行的情節），遇上以偷窺為嗜的飯店老闆兼殺人魔，最終幸得逃出生天，卻傷痕累累。

相較於九把刀塑造出來的房東，《針》裡的飯店老闆還真是好應付多了！

飯店老闆只是個純粹的殺人魔，電影一開始不久就表明身分，亮出武器，“名正言順“地追殺男女主角，待他們躲入飯店房間裡，再用預先裝置好的針孔攝像機，觀察他的獵物驚慌恐懼的表情，好餵飽他歪曲的性格。

但是，《樓》裡的房東，則由始至終都游走在兩種截然不同的面貌之間。因為小說是以作為房東的第一人稱敘述，具有一種導向（Leading）的作用，越讀下去，我就越覺得，自己內心裡某個不可碰觸的、被封印起來的部分，正一點一點慢慢甦醒過來，獠牙利爪快撐破人性的臨界點。

這樣邊緣的作品所帶來的外力，除了毛骨悚然之外，我還被迫開發出另一個觀摩人性的視角：潛入文明與教養的海平面，深入黑暗之中，想像人性潛藏的原始欲念，在不見天日的那裡繁茂滋長的姿態。

正好像從針孔攝影機裡偷窺別人隱私時，與平時全然不同的視角。

PS：前一天偶然性地讀了《樓下的房客》，今天又很偶然地看了《針孔旅社》的DVD，兩者都有一定相似程度的作品一前一後出現在我面前，是不是之前的“命運論”具體地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