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演譯文字

有些文字,潛伏著深沉的力量;有些作者,就是有辦法在紙上釋放出讓閱讀者無以承架的巨大。

邱妙津便是。

今天將《邱妙津日記》帶到公司去讀。明明窗外是澄澈的大藍天,難得的大好天氣;陽光灼灼、雲淡風清,我卻彷如墜入深不見底的無限黑暗之中,濕淋淋的看不見明亮的當下。

藉由觀看他者,我們得以觀照出自己的面貌,我們得以自省出內裡的情緒系統。他人的人生風景我們也許無緣參與,卻藉此見識到很多生命的層次與皺摺的陰影。那些濃密的情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能力有辦法觸碰得到的;那些裹藏在表象之下的內化實質感受,唯有自我意識強烈——有時候甚至必須是人生中有些殘缺顛簸過——的人,才得以穿透虛妄的皮囊,滲入其中而觀之。

健康健全的人,很難有深刻的苦痛之感,因為不曾被警惕,所以我們忽怠過不少生命河床底下,緩緩被沖刷著的沉積物。很幸運的我們,其實在某一種層面來說也很悲哀;一生裡不曾為生命的苦澀輾轉掙扎,平靜無痕。如同雕塑,講求凹凸有致的稜角,坦蕩蕩則失去立體的美感。

對於書寫,邱妙津永遠將之擺在人生最極致的順位,甚至遠遠超越生命本身。她等於是奉獻了自己的生命,來演譯這些文字作品。書中不少句子都像芒刺,在翻閱的當兒,直接猛而有力地戳向我的精神體。我忍不住想抄寫其中的片句:

“懷疑”是最可怕的,它會自我瓦解,瓦解長期建構起來的價值體系和生活方式,徹底懷疑到最後片甲不留。一旦開始懷疑了,就得重新修補以鞏固原來的價值體系和生活方式,否則就會像我現在一樣停滯。

寫作(應該說是發源於寫日記)一直是我解除我孤獨的唯一方法,這片孤獨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的,之後,那片孤獨就愈來愈遼闊,無邊無際地遼闊起來,那是完全無法與他人溝通的,渴望和別人說話可是卻又不可得,不可得,完全不可得。

也許我的寫作完全必須發源自對這片孤獨的誠實與承認。


曾幾何時,自己也有這般心境:相信唯有書寫能拯救我,所以在看到這樣的心靈旁白時,忍不住顫慄。只是後來,我終究捨棄不下陽光的懷抱。也許今後的某些日子,那樣摧毀性十足的精神噬菌體,會挾帶著空前的災難再次襲來,當下的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斷做好準備,駕馭自己的精神核心。僅此而已。

無論從前或來時,對生命的議題抱持反覆論證的決心,而不是拱手讓賢,放棄希翼,我但願我能如現在此刻般堅毅,一直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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