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瞬間

所謂的「生死一瞬間」，對許多人而言，也許第一時間會先聯想到「千鈞一髮」那種人命關天的危急時刻，比如差個一秒就會躲不過擦身而過的災禍，這類的事件。但在這個網際網絡盛行的年代，我前陣子確實體驗到了「生死一瞬間」最具體的方式——既沒有危險，也不會一不小心就丟了小命。

那天用電腦在查資料的時候，順道打開了社交網站瀏覽近況，一手在滑鼠上滾動著輪子，一邊用眼睛走馬看花地看著各種紛至沓來的資訊從眼前以「向上捲」的方式流過，有高中同學分享攜家帶眷的旅遊照，有只有一面之緣的朋友張貼在裝潢優雅的餐廳用餐的照片，還有素未謀面、卻在網路上有所連結的陌生友人轉發的公共新聞資訊，如此百無聊賴地讓自己有興趣的消息停駐片刻，或讓不想關注的人事迅速上捲，不知不覺間也度過了快一個小時。

這個時代的人們十分熱衷將自己的人生縮影公諸於世，也十分熟練地以對自己有利的剪輯手法呈現其上，曝露者享受眾目睽睽的虛榮，窺看者則享受在暗地裡不被察覺地觀望別人的便利，沒有太多人在乎現實生活中那些人是否真的熱心公益，或是耗費幾個小時讀完一本小說，但也沒有人真的會以為那些美酒佳餚的口感都和賣相呈正比；大家都在約定俗成間明白了一些潛規則，知道出現在這個虛擬平台上的人事物，都需要經過一定程度的個人拿捏、修飾與過濾，而大部分人亦樂此不疲。

除了愉快美好的人生經驗值得昭告天下，有越來越多人連生活中的悲傷與醜陋也不吝分享，像是有一天我看到了某個人張貼了自己親人過世的消息，還附上好幾張逝者躺在棺木中的遺容照，我是不知道家屬和其他親人怎麼說，但逝者本身真的希望自己在世的最後一刻也被如此毫不遮掩地上載到網路世界嗎？不過那一刻逝者也已無從婉拒了。

接著，就在我仍因被動地「瞻仰遺容」而驚魂未定之時，我下拉頁面，看到了另一個人開心地分享了自己剛誕生的寶寶照片，從那一組照片中可以看出，身為母親的人還躺在醫院病床上，顯然是剛分娩不久，而如猴子般紅通通皺巴巴的幼小嬰兒則被裹在襁褓中，閉著眼睛睡在醫院的嬰兒箱內，一點也不知道才剛出生（或許）幾個小時的自己早已被放到網路上供全世界欣賞。

特意查看了時間，發現兩則消息幾乎都在同一時刻發表，兩個彼此不相識的人在兩處不同的國度以毫秒之差分別經歷了生與死，在陌生的我面前呈現出如此對比強烈的畫面，霎時讓我有些感觸，更沒有料到我對「生命輪迴」的體悟竟是來自社交網站上不經意排在一起的兩則狀態。

入世的孩子對世界毫不知情，卻已被世界品頭論足，而出世的亡者儘管被世界指手畫腳，亦與世界再無瓜葛了。

追伸：此文亦刊登於今日《星洲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