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戀

她欣喜若狂，知道即將與他相見，在這個不屬於彼此的陌生城市裡。



雖然明白一點，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她卻因為能夠獨占擁有他一天，而在心中暗自竊喜。只是，同一時間，一股寧靜的悲涼感也悄悄襲上心頭。她不免感慨，嘲諷起自己來：天長地久並不適合她；曾經擁有過的短暫，或許才是注定她要在愛中吃苦的命運。



啊，命運！她竟把這一切的不堪，歸咎於命運的手。曾經的她，是多麼地不屑宿命論。掌握在自己雙手裡的是全世界，“為自己爭取想要的幸福”一直是她設下來勉勵自己的座右銘。



她忘不了那個晴朗無雲的下午，窗外的陽光格外耀眼。走出問診室時，她的雙腳不聽使喚，將她一步一趨帶到人潮杳罕的醫院大樓樓梯間。她的臉色異常平靜，看不出喜怒。慢慢蹲低身子坐下來，她雙手捂臉，在光線昏昧的角落裡沉默無語，久久沒有反應。



“是末期。”當醫生面無表情地宣告這則惡耗時，她看到了他深遂的雙眸中，閃過的一絲憐憫，就這麼一絲。她點點頭，好似對方剛剛問她要不要去吃個飯般的如常對話。她過於淡漠的表態，叫他忍不住伸出雙手，溫柔地握著她的雙肩，要她加油。而她很驚訝，自己在如此紊亂的情緒當中，竟然還有空缺，洩漏出一點點對眼前這位醫者的仰慕情愫。



他一張年輕略帶點稚氣的臉龐上，卻刻劃著剛硬滄桑的線條。也許身為醫者，日日身處生離的場所，他不免練就一身沉穩的氣勢，以及一顆老成的心態。每一次在走廊上相會，她都有一股莫名的悸動。對她日漸枯槁的生命而言，他在她最後階段的出現，宛如電影散場前的附加片段，雖然很精采，卻已經接近尾聲，隨時要準備離席。



雖然不捨，卻又因此感到欣慰。



他是她的主治醫生，除了日常的診治醫療之外，每週都有一天，他會抽空陪她到醫院頂樓的空中花園散步。對他而言，除了是鼓勵病患的一種心理治療，也是他內心深處特別保留給她的一種呵護。雖然說不上來，不過也許這就叫做心動吧！



她的出現，宛如一枚稍縱即逝的流星、美麗與哀愁同時迸發的花火。



雖然惋惜，卻又因此感到永恆的美麗。



從他的背影裡，她滿足又悔恨地逐步走向生命的終曲。每一週的獨處時間，都成了她撐下去的理由。在那些短促的交會裡，她卻歷經了一段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她欣喜若狂，知道下次與他相見時，將會是在另一個真正屬於彼此的國度裡。



那一刻，她將如願，她將無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