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在望——給寶嘟

寶嘟：

忘了從哪一年開始，每年春節大年初一，我都會和家裡的狗狗合照，當大家都在社交網頁上發佈家族團圓合照時，我放的總是一手環抱著小狗的照片。

今年因疫病之故，無法團聚的人分散各處，只能藉由科技之便在線上碰頭道賀，或是用簡陋的手機修圖軟體拼貼出視訊截圖的大堆頭合照，聊以自慰。而這似乎讓我和狗狗的年度自拍變得不那麼突兀，還可將我不好披露身邊親人至網上的個人怪癖偷渡進疫情的藉口裡。

可是啊，誰會想到，和你拍下的今年合照，竟是最後一次了。年初五你驟然離去，叫所有人措手不及。遠在紐西蘭、新加坡和吉隆坡等地的家人還沒來得及回來，總說著等到病毒退散的那天，或是如今終於開始施打疫苗，國境解封的時日或將不再遙無可及，回到久違的家，和你擁抱嬉鬧，看你興奮地迎接他們然後在地上滾動的蠢樣。

因為太不願去想你離開時的那一刻，於是我開始回顧和你在一起的其他點滴。我想起年前家裡收到了肉乾年餅，家中人沒幾個，於是我都會忍不住背著寵物醫師叮囑不該給動物吃這類高糖高油零食的勸誡，偷偷塞幾片給你解饞，貪吃的你總會豎起耳朵睜大眼睛，吃得卡茲卡茲嚮，是我們說你少數顯現可愛表情的時刻。

去年四月，你成了媽媽，順利產下四個健康寶寶，家裡留下三隻，至今頭好壯壯地奔跳著。產後初期，我們第一次從你身上看到了何謂母愛，平日素來像個野妞的你也有慈愛盡職的時候，雖說那本是動物與生俱來的本能，但看到你不厭其煩地主動擠進小屋裡餵奶、舔乾淨小狗崽，甚至還會將自己吃食進去的食物反芻出來讓它們吃，似是深怕它們餓著那般，我看到了母愛的無私。

到訪的親戚見了總笑說，這群毛孩選對了時機出生，因著MCO誰也出不去回不來，家裡的長輩便也騰出了更多時間，得以無微不至地照顧你和孩子們，燉煮魚骨湯給你補足奶水，像是坐月子那樣把你的身體養好，而你確實也很快恢復了健壯體魄，甚至毛髮長得更蓬豐，看起來圓鼓鼓的好漂亮。

被困居家中的這個時期，和你日夜相處成了我的日常，推開門出去看到你的身影是理所當然，家門外的門鈴壞了好多年一直沒修，於是偶爾傳來一點也不兇狠的吠叫變成家裡的自動門鈴，昭告有客來訪。

而你是我見過最溫柔最聽話的狗了。你不搶食寄住在家裡的Clef的食物，完全不需要我們操心，儘管貪吃成性，你會乖乖坐在一旁等它吃完離開，你才過去撿它剩下的頭尾殘羹。你不破壞庭院的植栽，你不咬鞋子信件，即使會隔著籬笆門對陌生來者吠叫，一旦他們踏入家門，你也不顯露攻擊性，因此能讓來維修或送貨的友族同胞放心進出。隔壁的Jiran小妞偶爾還會隔著籬笆和你玩鬧一陣。你真的很少給我們添麻煩。

因為不曾想過你會那麼早告別我們，對這突如其來的分離當然很痛，至今無法置信，有一些瞬間我不由得抽離自身，開始設身處地想著那些被迫面對生命中不告而別或是來不及道別的先行者的人，其實要撫慰的是自己內在的執念。

先行者已了無牽掛，化作一枚羽毛飄蕩無垠，是仍扎實站在此生承載著肉身喜悲的我們需要去放下和釋懷，像呼出一大口積壓在胸口的氣，好好嗟呼出來。難過是愛的證明沒錯，但耽溺太久便扭曲了愛的本意，或是揮霍了那些留存下來的美好回憶。

你離開的那一晚，臉書的「歷史上的今天」跳出了三年前春節我寫過的一首短詩，彷彿是過去的我在提醒今天的自己：

一生太長也許未能相守如故
一生太短不得不頻頻回顧
我們有緣用血脈相繫共渡
就是彼此人生最美的版圖

還有一件事，疫情的關係，我們今年特別寄送了賀年卡給遠在世界各地的親友，期盼暫且不能回家的他們能從一張小小的快要絕跡的手寫卡片中感受到一點點家鄉年節的氣息。因嫌棄外面賣的賀卡都太俗氣，於是讓設計系的表弟手繪自製屬於我們家的版本，賀卡上正是你和同樣花色的乳牛。表弟問我要附上什麼賀詞，我當時簡單想了一下，給了那句「新年平安，相逢在望」。

相逢在望，等到我們再次碰頭，你要好好告訴我你在彩虹的彼岸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放心去玩吧！我相信你會，因為你向來都是十分乾脆的。


繼續前進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