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你騰出的一眼

從初染胃疾入院至寫字之際已過了一個半月，身體明確復原中，惟夜裡睡眠仍待調息。肉體機能逐步修復，精神官能卻還沒能踽踽跟上。失調的心智最大的敵人與其說是每晚垂降的夜幕，毋寧說是內在詭譎的暗湧。

要感謝一路相助的各界親友。

起初對病症茫然失措時，我多次致電護理師的表妹，像是不信任醫生的指示，硬是要把所有藥品拍照發送過去，詢求專業見解。表妹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護士，很有耐心且語帶安撫地一一詳述，讓我粗略認識那些如外星異語的藥名：Omeprazole、Dexlansoprazole、Itopride hydrochloride……

那些醫院沒有多說的關於藥物的性質、劑量或者對身體的副作用等，面對我有些神經質的質問，表妹都有問必答。在這一點上不知為何，每次和她通完電話，我都覺得鎮靜不少，彷彿了解了成藥能發揮的作用及原理後，我便能心安理得地服用而不驚慌，然後對藥到病除這件事報以更多的期許。謝謝表妹提供的專業咨商，並且包容我三不五時不厭其煩的追問。

當時還身懷六甲、快要臨盆的堂妹也常接到我的來電。心性脆弱時總是忍不住想找人攀談，而青梅竹馬的堂妹縱使早已嫁作人妻自立家庭多年，這麼說也許很失禮，但每每想小聊一番而無需顧忌太多人情時，她便會是浮現我腦海的對象。

在我眼中心靈強大的堂妹正向得不容置疑。或是信仰虔誠的關係，她在言談間的篤定與真摯常常擊中我內心最匱乏的凹陷處，加之她的理性與務實，總能及時一把拉住快要加速下墜的自己。我甚至連隱藏的悲切也不懼在她面前袒露，說完後一陣舒坦，謝謝她無私借出的耳朵。

自春節就久疏聯絡，於是那次在診所驗血隔天便在老朋友的聊天群組透露自己的近況，沒想到不久即入院，惹得朋友們頻頻關切。身處小島國的朋友各有忙碌，我常想能不叨擾就盡量不碎嘴那些無關痛癢的瑣事，尤其當時小鎮正處在肺炎感染群風聲鶴唳的風頭上。

朋友知道我住院後多次捎來慰問，面對我坦誠的心理失衡，除了適切開導，也笑說有什麼就盡量煩他們。即使彼此相隔兩地，我們不能多做什麼，偶爾那樣一句話就是最好的鼓舞了。謝謝老友漂洋過海而來的心意。

出院回家後將一首在醫院病床上隨手寫的短詩Po上臉書，招來了一些久違甚至素未謀面的網友關心。興許是部落格文章內附上的病床照片，否則有多少人能從那自我夢囈般的書寫中看出所以然？

浩瀚喧囂的社群網站猶如百貨廣場，要不惹眼地私交私聊，私訊功能提供了良好的隔音廂房。從人流如梭的大廣場轉入獨立小隔間，在裡面和未曾碰首卻有緣於識的同道中人相談，在不受矚目的角落更願意對前來叩問的他者開誠佈公自己的情況，多謝慰問，多謝關心，多謝你騰出一眼過目我的身世。

還有特意從新加坡撥電慰問的姑姑和堂妹、留言關心的阿姨和舅舅、私訊了解的舊識舊友等人，恕我未能一一點名。有的蜻蜓點水有的推心置腹，在疫情烽火連天的時刻還願意傾身向前，給我一句話，從病患的角度而言都是受用且受惠的。除了言謝，再無其他。

屋外風瀟雨飄，但願我們皆一切安好，有更多機會去誇讚生命賜予的慈悲。

追伸：讀過我前幾篇病院日誌的一友人跑來問我，為何不把內容直接張貼在社群網站上，如此可讓更多人了解你的狀況。

我說，在這個國內疫情高居不下人心惶惶的時候，貼上一張病床或針扎的照片都可能會在另一雙眼睛裡勾起恐慌。時局已經如此紛亂，相較我個人的胃病史，冠病患者隨時命懸一線的危殆更教人在意。

人們日日都在被各種數字新聞驚擾，所以關於我接受治療的記錄，就容我收納在這裡吧。願者自會前來閱讀。至於其他不知者，也就無需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