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遠方


一次和朋友隔著線上屏幕聊天,談到「解封後最想去的國度」這類假設問題,前陣子聽台灣旅日作家張維中的Podcast時也有相同的主題,想是被這兩年的圍城生活悶慌了的大家,僅能借口舌心意遙寄遠方的遊戲。

一時間大夥兒熱絡應答,像是將懷揣在心底已久的念想滔滔傾出,日本、台灣、歐洲、洛杉磯、曼谷……每一口喊出的地名不僅只是個發音,還蘊藏著他們對那一塊疆土的熱情與嚮往,彷彿這麼召呼出聲,自己便也在心眼裡抵達了彼方。

輪到我時我卻怎麼都答不上來。我說這些假想目前毫無意義,疫情仍舊洶湧,疫苗從全民普及到產生集體抗體猶需三年五載,還有那變異病毒的隱憂,政經局勢的動蕩,種種不確定性在我看來只會將世界門扉持續鎖緊。

「解封」一詞太虛浮,甚至魔幻。

因此我拒絕回答。如此幻想一輪然後呢?只能乾瞪眼空悲切,所有逞口舌的快意到頭來也只得淪為嘴邊空談後的回音,只會讓我們固步自封的處境更顯淒慘罷了。

朋友掃興,說我幹嘛那麼悲觀,全球各國已在積極施打疫苗,他們都十分正向地相信,集體免疫的後疫情時代指日可待,到時即使未能恢復從前進出國界的自由氣象,用疫苗護照出國旅遊至少不是遙不可及的夢。另一位朋友更說,管它未來怎樣,先幻想一輪窮開心一回是一回,想像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


其實是我懼怕自己的期望落空,我怕我承受不起寄予厚望後卻一再被現實殘酷拖曳凌遲的折磨。我被這波疫情嚇破膽了,膽怯得失去展翼揮拍的本能,甚至連想念一個他方的勇氣也沒有。

妙的是,滯留原地兩年,我每個月在報章連載的旅遊專欄仍持續著,每個月一次,我必須暫時忘掉身處困頓的城市,借曾用勤奮腳程搜刮回來的旅走記憶,召喚回來一篇人時地物緊貼某個時空的自己,那裡面有我遠渡高原、穿行火山、潛入古蹟或熨貼著髒亂市井的深刻印象。

每個月一次,我都放縱自己回味那股越來越陌生的自由的氣息。

朋友知悉後,調侃我仍在消費過期的旅遊故事,嫌我口水多過茶,沿途一個小小的轉場都能開展成一篇紀行一則旅跡,這時我終於笑回,要不這樣如何挨過漫漫日常,就像你們用一次次不需話資成本的信口開河期盼遠方,我亦用不受現實束縛的文字崇拜遠方。

遠方,除了避逃,也變成了一種最淺顯的信仰。

當遠方不再遙遙無期,當遠方可以隨時應召而至,我想到了那個時刻,不需跨國越疆,連最近的隔鄰州屬也會是我嚮往抵達的遠方。


追伸:本文亦刊載於今日《星洲日報》副刊<星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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