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之感CVII

（一）被黃標？！
住院期間信手寫了一些字，回家後打開電腦將之整理編輯，準備張貼在自己的網誌。

排版文字，附上幾張病院裡拍的照片，署名<床邊呢喃>，然後設定好欲公開的日期時間，之後我便轉而忙於其他生活雜事。

等到依稀記得的那天到來，我用手機點開網誌頁面，發現該要釋出的文章並沒有像以往自動顯現在自己的部落格上。想說可能是設定什麼的出了差錯，於是跑到後台去，竟然在長長的文章列表中怎麼樣都找不到那一篇出院後編輯的文字。

難道是自己一時疏忽錯手刪掉了？——確定文章消失後我作出了此一結論。還好手稿仍有存檔，花了一點時間再度重新上傳排版編輯，再度發佈出去。這一回成功刊登。

正當我快忘了這件事時，兩天後，我在谷歌郵箱中收到了部落格平台系統發來的兩封通知，第一封是說我那篇<床邊呢喃>因違反了社群規章而被刪除，第二封續說經過重新評估該文章已被重新上架。

我才恍然明白之前消失的文章不是自己手誤，而是真的被系統拿掉，但思前想後我就是想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種我寫網誌15年來第一次被舉報的事。難道是因為標題<床邊呢喃>的字眼外加我上傳的病床照片（其實也只是穿著襪子的雙腳罷了），被系統的內容審核機器人「誤診」為不雅內容，而被所謂的「黃標」？ 

覺得有些荒謬且不得其解，決定幽默地記下這一筆。

（延伸閱讀：<床邊呢喃>）

（二）重讀一本書
某天聽Podcast談到重讀一本書的主題，瞥頭瞄一眼身旁的書架，那些耗資累時搜羅購買珍藏的作品中，有好多是我重讀又重讀的。且不僅是隨機翻頁選讀其中一段落或一篇，而是愛不釋忍如新書那般由頭至尾再度光臨一遍。

從第一回初讀到又一次捧讀，有的間隔不到半年，有的一晃眼竟三年五載或更久，時間作用在人和環境上，積成歷練；時間作用在文字上，釀出醇香。或者該說，被時間陳釀的其實不是文字本身，而是觀照文字的我們的心眼。

尤其如果你第一次讀一本書時是年少輕狂的十多歲，再次翻開同一本書時已是而立以後，相信箇中的閱讀體驗和心得會是落差最大的，就算是《哈利波特》，境況不同了，看同一件人事物也有了別與以往的角度，有幸的話還窺到了層層裹覆其下的人性幽微處。

就像回到久違的出生城市，孩提時期怎麼都沒特別留意的那個拐角處的榕樹，有一天被市議會大刀闊斧伐掉了，你才來望著如傷口斷臂般的年輪樹樁發愣，感觸時間現實的殘酷，或自己輕易就看淡的無為。

重讀一本書或重回一段舊時光，有時凌厲的不是時間的利刃相向，而是我們逐步練就的皮糙肉硬，挨得住越來越多的感懷優柔，一轉眼一翻頁，就接住了所有撲面而來的滄桑。

（三）結成
她抽長而出，在綠油油的庇護下緩緩旋舞，從世界的中心極目四望，卻彷彿什麼也看不見，只看到圍繞著自己的婀娜曲線，隨著地心引力不斷往下鑽，往下鑽。

風聲婆娑頭上流瀑般的綠蔭，每一枚邊緣帶著細細鋸齒的三瓣葉緊挨著彼此，互相摩挲，蹭出齊整低迴的安撫心神的自然音。她與其他更多的嫩芽是這場演奏會的席上聽眾，被輕柔呢喃的母語催促著加快腳步，繼續延生。

雨水滂沱而至，擊打在層疊葉脈之上，養成的罩棚替她與其他嫩芽擋住了來勢洶洶的衝勁，濾過了嚴峻的惡意或是髒穢的混沌，僅留下涓滴美意，沿著頑韌的命脈沁入她的心脾，滋養她的眼界。

她終有一日將含苞綻放，結累熟成，在上百個日夜流徙中肥碩豐收，含蘊滿懷的甜美，黏膩得讓人喜不自勝。

聽說，愈皺紋橫生的愈飽滿討喜甜頭，像歷經了歲月洗禮後更懂得將那些動情時刻存蓄下來，凝成熠熠光燦的細碎結晶。

（四）翻夜
在他痛病頹喪之際，所有的文字如一把把利刃，切割他已孱弱危脆的肉身，閱讀如芒刺直逼心眼，激起他早已洶湧的駭浪；寫字如反芻單薄腹中僅剩的最後營養，吐個精光徒留苦澀膽汁殘餘口腔。

於是他決定暫時封緘自己和意念的連通路徑，把那扇小小的木柵門輕輕閂上，但意念是雨雪是落楓是花飛，僅憑一爿門扉何以驅擋它們沓沓而來的足音。那他只好試著別過身，回到童稚影子底下瞇起鼠目寸光，看一縷陽光是陽光，看罅隙淙淙水流是水流，不做他想。

個把日子過得雲淡風輕，生活回到基本生存，而生存下去在這個大疫時代多麼艱困卻重要。

等到有天他終於感覺自己腦滿腸肥，愜意淡泊得有些無趣了，他忍不住掀開窗台眼簾，有點難過地發現身外依舊蒼白無力。

所幸他自己是精實了些，吃了多兩碗飯，睡了幾晚好眠，他再度明知故犯地誠邀久違的過客入屋，然後怯怯地說：來來來，到這裡坐坐，告訴我你們的故事吧！因為光是我自己的人生實在太乏味，連悲憫自憐說多了也快後繼無力，還是學學其他人如何笑忘前塵擁抱殤殘，如京都二年坂那幅寫著「我楽苦多」的牌匾。

將還沒來得及也永遠無法清倉的內裏重新騰出一些空位，他一邊試圖振作果敢地掃著滿目落葉，一邊從鼻腔聞嗅著熟悉的紙漿香氣，翻過一頁是一頁，度過一夜是一夜，不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