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時空的聲線
總是必須在時間緩緩流過身體髮膚之後，我們有一天回過頭，才發覺生命的安排如此美好，才學會感激際遇賜予我們的成全。
不過與此同時，我們都該感謝時代科技的發展，即使陷落在最艱辛的時期，藉助視訊通話等軟體，所有不得已分散他方的父母、戀人、親友、兄弟姐妹，甚至寵物，至少還能會上一面，在框限的視野裡彼此淚盈於眶，強顏歡笑，或是假裝身處同一個時空，一起吃一頓飯，慶祝同一個節日。
直到很後來我才願意承認，自己極度受益於此。
文字固然有其優勢，即時、簡潔、一目瞭然，相比聲光影像，我向來更好文字訊息的靜默與直截了當，不過在我和你一再延長的分離當中，日子持續推進，我們的生活各自展演，那些曾按捺著期許有朝一日可以重疊的盼想，隨著逐漸拉長的時空也變得更虛幻，甚至被湮滅在日復一日的繁瑣與朝夕變動中。
像原本只是暫且擱置在書桌上要送給你的那份禮物，不知覺間竟已蒙上了一層塵埃，被窗櫺外的陽光褪掉了一個色度。
當我的身心處於失衡失控的狀態時，我才察覺文字的傳遞是多麼有限且缺乏溫度。我冷颼颼的內心亟需一個擁抱時，是你熟悉的聲音和影像安撫了簌簌顫抖的自己；那些我曾嫌棄吵嚷和眩目的聲光卻在此刻成為篤定我飄搖脆弱意志的錨。
記得你曾在忙著手上活時的深夜打來電話，想借聲音對話取代無法雙手打字的局限，那時的我卻覺得冗贅的對話佔掉我太多時間，一旦開講便難以同步進行其他事情，不能專注寫字，無法一心多用地閱讀幾頁書；我自私地只想將你的陪伴控制在適度的時間佔比裡，好讓我有更多私我時光耽溺在自己的世界。
病懨懨的時期，身心的煎熬無法抑制地被刻意放大好幾倍，所有的彷徨、急躁、恐懼、憂慮都試圖脹滿我的喉頭，抵住我的心口，像患上了分離焦慮症般讓我感覺窒息。於是厭膩用聲音交流的我竟第一次主動要求：「Shall we talk?」繼而開啟了後來每晚我稱之的「深夜相談」。
將聲帶振幅出的聲音，透過通訊軟體傳遞來的，除了是我熟悉的聲線，還有那教人莫名舒緩下來的語調，縱使你一如以往喋喋不休著各種日常瑣碎，聽著聽著我似乎也轉進了你的頻道，跟著你一起走過齋戒月美食巡禮、碰見店裡的奧客、討論新居裝潢的風格、見證高原小鎮新開張的速食店，或是共享你每晚爬樓梯運動時從十二樓公寓陽台所見之寧謐夜景。
而我也會不甘寂寞地開始分享自己這邊廂的種種碎嘴：南部平原的燠熱午後、傍晚夕陽下開車兜轉鄉間甘榜的風情、趁著人們都在開齋吃晚餐時光顧毫無人客的大賣場、庭院裡愈發繁茂的闊葉盆栽，甚至買來什麼廉價小零食也不厭其煩地一一贅述。
在那些毫無重點主題的扯淡閒聊中，我暫時抽離了當前的身體不適，即使胃仍隱隱燒灼，偶爾被你認真抱怨一件事的態度分了心，竟也真的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這是聲音的療愈，我想也是彼此牽掛的生活最實在的迴音。
當然，在那些難以抵抗的悲傷席捲而至的夜晚來臨時，也是有你的一雙耳朵接住了我所有的悲觀憤慨無助低落哀鳴，陪我度過最難捱的漫漫長夜，像哄睡一名無理取鬧的孩子般，耐心而同理地默默收受、等待，直到我終於睏倦，直到我慢慢振作復原。
有時回想，我還真覺得自己太任性自私，但你卻從來沒吭過一聲牢騷。
許多無法轉譯成文字的心聲，在好多個一來一往的對談夜晚中，恣意徜徉在兩邊的空氣裡，呢喃廝磨，就連歎息也因有了聽眾而成為一種哀艷。
儘管目前無法輕易相聚，我卻十分感念過往我們耗費所有心力耐心築構起來的基底，時間敦厚了我們的連結，才讓我們即使只用聲音，也能不忘初衷地珍惜彼此，為對方留住一席重要的位置。
並且相信很快就能再度出發，從我這裡沿著超越時空的聲線，抵達你。
若有一個你陪著我分擔
那些接踵而來的半途辛酸
都會立刻罩上一道光芒
像小說中所謂的流浪
用一雙腳走不完的海岸
就用兩雙手拼湊浪的花樣
管他理想會不會太虛幻
有你精打細算 有我乾脆果斷
才能義無反顧地去闖
——<出発！>
S2Sおめでとう～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