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紋理撫摸

（一）
發現自己原來是個凡事都要追根究底的人。面對身體病痛或是心理潰堤，在理智仍存有最後一絲意識之前，我總是在時間的路徑上不厭其煩地來回踱步，試圖找到任何一點蛛絲馬跡，一些足以說服自己目前結果之因由。

連醫生都無法確切明說胃食道逆流的原因，我卻常常回溯忖度，過去幾周甚至這一兩年來的作息習慣，像個偵探提著放大鏡伏在地毯上細究每一根可能的毛髮線索，見黑影便開槍。

也許是春節寶嘟的驟逝；也許是這九個月來足不出戶的困獸鬥；也許是嚴重缺乏實際社交的累積；也許是潛意識裡對大環境的隱憂；也許是焦慮症導致自律神經失調，進而造成賁門鬆弛；也許是常年來胃就容易疲弱的體質；也許是這些年來吃香喝辣的口腹縱慾；也許是長期熬夜埋下的病根；也許是廚房那個可能感染細菌的食材放置角落……

可接著，我又開始自我申辯，這大半年來我都在嚴格執行168斷食法，對營養攝入也比從前更加留意，照理說應該對消化系統有所助益才對，平日裡也有規律運動，前陣子的驗血報告一切完美，連我最懷疑的幽門螺旋桿菌也證實沒有，照內窺鏡亦沒發現潰瘍或其他異狀，超音波掃描的肝腎形狀正常，藉助醫學科技的輔助所能查證的身體部分皆無大礙。

唯獨胃食道逆流卻頻頻復發，藥物無法徹底控制，嚴重影響每日睡眠和工作，而睡不好的我更容易放任腦袋裡的惡質聲響肆意喧嘩，對著深夜靠坐在床頭的我尖嘯各種可怕的念頭，引發內在更多的恐慌，然後對情緒極度敏感的胃造成更大的負擔，如此惡性循環。

沒有一個明確的成因來解釋我目前的症狀，就像少了一份白紙黑字的切結書，讓我感到非常彷徨。我和身體的對話初次陷入僵局，像是調錯了頻率的收音機，這邊廂的呼籲無法順利傳遞到彼方，而那邊廂的失衡只好以疼痛來回應、警醒。

（二）
恐懼的源頭是來自自己。

起初為了對目前面臨的病症有多所了解，我和大多數現代人一樣擅用網路大數據，找到了許多相關討論群組和新聞資訊，但或許是礙於自身個性使然，容易鑽牛角尖兼高度杞人憂天的傾向讓我在看多了其他病患對胃食道逆流的詳解後，產生了難以言喻的衝擊。

與其說是衝擊，不如說是發酵，因為理性而言，人們發佈的訊息並無太多叫人讀來心驚膽戰的字眼或狀況，大多都是慢性病的徵兆，需要長時間慢慢調理或和病況好好相處云云，可一入我眼，便在內裏如病菌般潛伏，隨著時間發酵成更難纏的黴菌，惹得原本就惶惶然的心智痕癢難耐，更加坐立難安，禁不住頻頻往最壞的方向俯衝。

即使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住院後也觀察了一陣子，平心而論身理上是有小小的進步（雖然偶爾還是有所質疑），看到有的網友說五年十年都過著火燒心的煎熬日子，或是一停藥就會復發的無奈，當下的我還是無法不墜入悲觀的谷底。

悲觀之於恐懼，恐懼自己再也無法回到曾經健全的體魄，恐懼因身體的牽絆再也不能任性遨遊各地，無後顧之憂地品嚐各種美饌料理，無法平躺安枕；這些都是從一個曾經肆無忌憚地闖蕩國境遊歷疆域的旅人角度而言。

當然，疫情鎖住了每一個人的腳跟，就現下而言，誰還奢望能跨出哪裡，所以說不幸中的大幸是，我應當感激身體選在這個時期發出訊號，強制要求我正視並調養，趁著所有人都滯留原地的時候跟著一起好好整頓被忽怠的身心。或者可以這麼安慰我自己：身體好不容易撐到了這個最適合休養的時期，讓我至少沒眼睜睜看著別人自由飛奔。

而與其持續怨懟、懼怕或焦躁，我該當好好慰療身體如此善解人意的安排。

~病房窗外看出去的風景~

（三）
另一個之所以讓我感到無助的原因，是我對自己的身體太急功近利。

以前的小病小痛，發燒了吃退燒藥，傷寒吃感冒藥，乖乖把抗生素吃完的一兩個星期後，身體便會自行恢復到100%滿血狀態，得以繼續追趕跑跳碰，繼續毫無顧忌地大吃大喝大鳴大放。

也就是抱著和過往相同的經驗，在服了一兩個星期甚至一個月以上的藥物治療後，身體病兆仍未見太多起色，至今每天深夜都會被胃部的燒灼所喚醒，必須仰賴止痛藥和安眠藥方能度過漫漫長夜，除了對西藥成藥的依賴感到些許擔憂，也為自己身體未能如以往般立竿見影的復原能力覺得……失望？

雖知胃病是個難纏的慢性病，我卻常常忍不住奢望它能快速根治，藥到病除。因此我現在必須提醒自己的一點是：與其治療不如說養胃，而要把一個疲弱的胃調養好，一如有些網友形容的，我現在的胃就像嬰兒般脆弱，要讓它回到成年人的穩健基底，耐性便是持久戰的重要關鍵。急不得快不了，只能日復一日按捺著心性吃該吃的，戒該戒的，休養生息，確保充足的睡眠，保持心情平和，然後等待身體慢慢把損傷的零件一一愈合。

要對身體抱持信念，相信它與生俱來的強大復原能力。

追伸：很抱歉內容充滿負面情緒，請原諒一位身心受困者的小小牢騷，借最熟悉的文字展開一趟療愈之旅。宣洩完畢，我會繼續好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