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園夢

她走在向晚天空的甘榜小徑上，四周黑黝黝的馬來高腳屋散發著無以言表的詭異氛圍。從門窗縫隙內透出的燈光，在沉滯的空氣裡刻劃出一格一格方形的輪廓。一些敞開的窗戶邊掛著幔紗簾幕，無風靜憩。

對於這裡的村民而言，她的出現就與灑在凹凸不平泥土地上的室內光線一樣顯眼，像入侵的敵人。當經過其中一戶人家門前時，她被刺眼的燈火籠罩，看到了屋子裡的人們都毫不避忌地向她投以森冷的眼神，她不禁害怕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走失了！原來不久前正與同伴們步行前往坐落於林中的一座參天古廟參拜，途中因為聽到熱帶樹叢發出陣陣的蟲鳴聲，她便被吸引而去，離開寺廟的路線，往旁邊走，只是不知怎地，就來到了這個自成一格的部落。她嘗試憑記憶往回走，卻被零散於木屋間縱橫交錯的羊腸小徑搞得昏頭轉向，最終受困於此出不去。

像是與世隔絕般，這個村落看不到明顯的開化痕跡。看似搖搖欲墜的傳統高腳屋由細細的木柱危險地支撐著，裡面住著皮膚黝黑的人種，說著吟唱般調調的對話。旁邊隨意撘建起來的棚子堆放著雜七雜八的農具，風乾的泥垢結成塊狀，懸在鋤子的邊緣。

飬養的雞鸭拍打著翅膀神經質地突然竄過眼前，嚇得她驚聲尖叫起來，留下自己蕩開來的聲音以及幾根羽毛，在印著箭頭般腳印的地上。幾戶人家探出頭來，好奇打量這個奇裝異服的女孩。驚覺自己的高調，她趕緊低下頭來，快步走開，揣著忐忑的心情，繼續尋找出路。

只是，不久，有越來越多的馬來人注意到這位闖入的外來者。他們走出玄關，瞪著圓鼓鼓的眼珠子，無聲地盯著她，像是在質疑她的來意。人群聚攏起來，共同向著一個方向，一種無形凝重的壓迫感襲來。眼見天色越顯暗沉，自己依舊被困在這裡，隻身一人，身旁又是穿著沙龍頭巾、看似不懷善意的人，她越發心急如焚，潛意識地拉緊身上的小外套，只想儘快離開這個不祥的鬼地方。

一個身形痀僂、裹著黑色頭巾的姥姥一步上前，抬起皺癟的臉，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板牙，衝她陰陰一笑。而她立即本能地一退，雙手護在胸前，害怕得瑟瑟發抖。她想干甚麼？要施展巫蠱嗎？慢慢的，姥姥舉起右手，用長長尖尖的指甲指向女孩的身後，說道：“Sana jalan keluar（那裡是出口）！”

她踉蹌一下，咦？只是替我指引方向嗎？不是要對我做甚麼嗎？接著，眾村人用和外貌不成對比的熱情帶領她走到村口，向她道別。她受寵若驚地離開，回頭一看，那個從頭到腳都披著黑紗的姥姥又露出她的黃板牙，對她揮揮手，笑得五官都湮沒在皺摺裡。

“你到哪兒去了？我們嚇死了！”等到她終於回到同伴身邊時，他們早已如熱鍋上的螞蟻，咄咄逼供。她只是先閉上雙眼，用力深呼吸，然後再睜開眼睛，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說：

“我做了一場游園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