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演奏會

哇啦一聲，傾盆大雨當頭灌下，下午五點的街道上擠滿了歸家的上班族，這時人群頓時雙手護頭，奔相躲竄，跑進離自己最近的遮蔽物底下避雨。

沒有帶傘、被雨困住的人只得按捺著性子等候，期待雨勢會稍稍轉弱，到時便可趁機衝出重圍，跑到相連貫的店屋門前，再沿著屋簷繼續走，儘可能地接近各自的目的地。不過，看來這場大雨不會在兩三分鐘內止住，所以這時的店家都是名副其實的“門庭若市”。

觀看雨景是件很有趣的事。我站在街角，同樣奢盼如瀑布般的大雨會轉小，一邊欣賞起各色人物在大雨造訪這城市時的各種反應。

穿著西裝領帶套裝高跟鞋的男女，擠在涼棚下，望著共同的方向沉默不語。大多數都板著一張好似誰欠他們八百萬的臉，瞪著那些撐著傘從眼前悠閒滑過的路人甲。可能在心中狠狠地咒罵自己活該不帶傘的同時，也暗地裡發誓，明天一定要帶傘出門，不再重蹈覆輒。

可以想像他們內心的不爽：工作了一整天，腰酸背痛，可能脖子也不舒服，最嚴重的是肚子空空，餓得要命，現在卻得像個小學生被罚站一樣，擠在這個無聊的街角，皮膚黏膩，眼鏡濕答答，頭髮還很醜地塌下來，一身狼狽，無奈雨神的眷顧。

一個年輕女孩不耐煩地揮掉肩上頭頂上的水滴，還不時地發出嘖嘖聲，惹得身邊被她掃出去的水濺到的人白眼以對；幾個圍在角落的同事閒話家常起來，討論著公司裡的最新八卦，說得興起時還口沫橫飛、比手畫腳，而且聲量越來越大。我不禁替他們擔心：會不會他們口中的主角也站在這堆人群的另一角，豎耳聆聽，悄悄感受這種被放暗箭的滋味。

手機不愧已攻陷全球，在這裡，七成的人都人手一機，要不打電話找救援，就是做一個“手機的鋼琴家”，兩隻大拇指俐落地在十二顆“琴鍵”上，彈奏出一首首傳情達意的“曲子”。各種鈴聲也此起彼落，配合著轟然雨聲以及響雷的咆哮，在這個狹窄的轉角立即上演了一場雨中的演奏會，氣勢非凡！觀眾則是在四周舞動的成千雨滴。

把視角轉向沐浴的街道。在馬路的排水口附近積了一漥水，閃動著粼粼的亮光。被洗刷得透亮的柏油路乍看之下就如一條條穿梭在樓宇之間的黑幽河水，倒映出路旁小店霓虹的招牌。行駛而過的車子是威尼斯的岡朵拉，捲起浪花，大剌剌地灑向兩旁，暈開了水面上的輪廓，也嚇得避雨的路人用力收小腹往後退。

路人遮雨的方法千奇百怪，有的隨手抓起一份報紙或是一張後巷流浪漢的厚紙卡，就和大雨搏鬥，只是，看他們的褲腳都濕漉漉地緊貼著雙腿，紙卡的成效果然不大。而最佳創意獎則落在一位歐巴桑及一位毆吉桑身上。歐巴桑雙手提了兩大袋買物，沒有多餘的手騰出，只得將一個防水紙袋橫披在頭頂及雙肩上，然後優哉游哉地在滂沱大雨中漫步回家；那個歐吉桑則響應環保，將紅色塑料袋往頭上一套，立即變成了一個小紅帽，騎著鐵馬乘風而去。涼棚下的我們都看得瞠目結舌、目不轉睛。表示行人可以過馬路的綠色號誌兀自閃滅，在雨中像個鬼臉，嘲笑一隻隻狼狽不堪的落湯雞。

我一直忘不掉那兩個老人迎風向雨的身影。他們是那麼地灑脫，又是那麼地從容，好像天底下的苦果早已嚐遍，不再有甚麼值得他們憂心害怕的了。這點雨又算得了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