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塊的版圖

房東和她先生又在客廳裡大吵。

房東兇猛，口氣犀利，節節進逼不退讓；先生唯唯諾諾，畏畏縮縮，偶爾嘀咕回嘴一句，卻立即惹惱了太太，回以破口大罵，尖聲怪叫。

房子設計不優，隔音系統可說根本沒有。我一個人安靜呆在房裡，想不聆聽吵嚷的內容對話都很困難。

而夫妻倆明知還有別人在這個屋簷底下——說起來，還算是個全然的陌生人——卻也沒有避忌，毫不壓抑地叫囂，企圖叫得人盡皆知似的。

吵嚷的內容，不外乎是為了孩子、為了金錢、為了柴米油鹽、為了夢幻愛情之後隨之而來的現實層面。

孩子最無辜，夾在中間，被嚇哭了，哇哇大鬧。那魔音穿腦之聲像導火，更加引爆了兩個大人早已裝得鼓鼓的一肚子燃料。

吵嘴還真忙碌，一會兒要怒罵對方的不是，一會兒還要轉頭對著嬰孩，發根本不該發的脾氣，搞得心疲力又盡。

愛情皮層之下的現實肌理，往往長得不太順滑。而人們總是在看到精雕細琢的細皮白肉後，忘了覆蓋在底下的真皮組織。直到相處的摩擦揭開了表皮，才看到一幅血淋淋的肉身，然後驚嚇得落荒而逃。

連我這個旁聽者都受不了他們如斯爭鬧不休的日子，想逃離這間家，何況曾經誓守要一起度過接下來餘生的當局者的他們？ 

雖然說，這個世紀，從彼此生命中退席已不再稀奇或困難，一切都可以快刀斬亂麻，處理得又俐落又乾淨，痕跡卻是怎麼樣也抹除不掉的。

最大一個相愛過的鐵證（如今儼然已成為新一代流行的“步入愛情墳墓的推手”，後來也變成了兩人沒辦法徹底斷絕往來的一條“接駁線”），便是生命才剛開始、由不得自己選擇、生命版圖就缺了一大塊的孩子本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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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伸：本文亦刊登於2017年6月19日的《中國報》副刊<諸家>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