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思盆

當全世界都在忙碌地用畫面與影像記錄一切的時候，用意象表達的文字在這個迅捷的時代似乎已經無法滿足人們需要快速吞噬資訊的欲望。

英文有句諺語叫“一張圖片勝過千言萬語（A picture says a thousand words）”，意即畫面總給人更完整更清楚的概念，一幅風景畫就能省卻100個字的描寫，一張人物寫真就能取代200個字的輪廓雕塑。

相較之下，文字有時顯得模棱兩可，有時顯得累贅，有時詞不達意，有時艱澀難懂，況且在人類辨別感知的構造方面，對點綫面和顔色架構而成的圖像具有更高更迅速的吸收能力，能在較短的時間内掌握某種程度的意義。而文字是借用約定俗成的詞義與共通文化，來描繪一個具體的事項。

這樣聼起來好像言之鑿鑿。文字的表達彷彿隔了一層紗，讓接收者必須融通許多媒介，才能領會傳訊者所要表示的；畫面似乎更加直截了當，更加準確地命中訊息的核心。

不過啊，人類的心思永遠都那麽複雜且細膩、矛盾且混沌、多舛且難懂，永遠都那麽無法清楚捉摸、無法巨細靡遺地攤在陽光底下，像倒出收納在抽屜裡的相本與日誌、玻璃彈珠與汽水瓶蓋般，鐵錚錚地白紙黑字。

所以文字因故存在。

正是文字的綿密與精緻，才能付諸我們心靈所無法表述的層次。人類並非機械與程式，並非所有的感覺都能通過理性的系統分析處理，然後以某種固定的數據或形象來呈現。很多感想像是一縷輕煙，或一陣漣漪，鬼魅般地在我們心湖冉冉飄升，卻有著深深撞擊我們脆弱心田的力道。

這讓我想起魔幻小説《哈利波特》裡面，關於“讀心術（Occlumency）”的描寫：

所謂讀心術並非真的去“讀”你的腦袋瓜裡藏有什麽。你的思想不是書扉，並沒有一字一句地被鑿刻在頭蓋骨内側。

我一直很喜歡《哈》裡的一個魔法概念——儲思盆（The Pensieve）。正如作者形容，只要把魔杖放在太陽穴，輕輕一拉，就會拉出像絲綢一樣的物質，而這就是思緒。思緒是發出閃爍光彩的物質，既像液體，又像氣體，像是凝結了的風，或是凝固了的光。

人的思緒在我的概念裡就是這樣，凝結的風，凝固的光。不應該屬於任何一種已存在在世間的元素。

如果說，影音圖像攝載了一個人的具體外在變化，那麽文字或許就是把抽象思緒粹煉出來的魔杖，而存放這些思緒的容器則成了我們名副其實的“儲思盆”。

畫面不能及、影像不能及，唯有文字，才能稀釋出涓涓汩流的濃稠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