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V──煙火（下篇）

回過神來，如今她依舊站在這裡，站在這個生命消失的終點，看著身邊流動的人海咶噪喧騰，看著年年景物人事皆非，看著自己永遠也無法再次體會的，對新歲降臨的喜悅與期盼。

當除舊迎新的那一刻越來越接近，滿街的人群開始往廣場上移動，準備好欣賞一場一年一度的華麗絢爛煙火秀，當最後一對情侶牽著手匆匆從她身邊離開時，她一個轉頭，在對面的商店櫥窗前，瞥見了一群熟悉的人影。

那一群她曾經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的朋友就站在櫥窗前面，每一個人手上都捧著一朵美麗的百合，臉色祥和，眼神全都望向同一個方向──她的所在之處。

難道……難道他們看到了她？霎時她有點驚詫，這怎麼可能呢？她已經不屬於這個世間，她的存在只不過是一襲幽魅，僅僅只是一個殘留的印記而已。

僅僅，只是對凡塵的依戀？抑或是對自己決絕告別的衝動感到一絲無法挽回的惋惜？

當所有人都聚集在對面燈火燦亮的廣場上，這邊的街道對比之下顯得格外蒼涼，就連霓虹招牌的燈光也似乎黯淡了不少。那一群沒有加入人海的朋友，單單佇立在寂寥的街邊，在頭頂熒光綠和粉紅的照耀下，也顯得詭譎而荒寂。

然後，傳來了幾千人齊聲高喊倒數的時候了，舊歲真的就快要結束了。

「五！四！三！二！一！」無論是廣場上、馬路邊還是商店內，人們都在整齊劃一地倒數計時，迎接元旦的降臨。緊接著，數不清的煙火朝天際飛射，震耳欲聾地爆發出一陣接一陣讓人歎為觀止的煙火圖騰，在引頸翹盼的幾十萬雙眼睛當中美麗地綻放。

在那一瞬間，彷彿整個城市都沸騰了起來。

在那一瞬間，她彷彿重新嚐到了生的喜悅與活力。用她已然冷卻許久的心。只是，她的心好像一點也不冰冷了，好像真的有那麼一點實質的溫度傳遞而來。她有點訝異地將雙手貼在胸口，確實感受到了一股暖流。只是，為什麼？她很困惑。

當她再次把視線移往對街的櫥窗時，她突然明白了一切：五朵美麗的百合安靜而美好地擺放在地上，在頭頂煙火的映照下染上了各種繽紛絢爛的色彩。四周沒有任何人。

朋友們都沒有遺忘她；或許，是她自己遺忘了自己，遺忘了生命曾經的美好與感動；或許，她每每回到這裡，並非為了什麼，就只是尋覓一個給自己救贖、原諒自己的理由。

倏忽抬起頭來，她看到了，商店櫥窗上，映照出一個美麗的女子，正被五朵含苞待放的百合包圍著，靜靜地流淚，但嘴角微微上揚。

-Fin-

(Photographer: MK T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