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

總是在不斷提醒自己──即便是在最苦澀困頓的時刻──千萬別耽溺在自怨自憐裡面，那是一種會上癮的毒素，彷彿只要一旦認定了自己的苦悲，那所有的曲折和煎熬都有了理直氣壯的出口。

而也總是在將要開始同情起自己來的瞬間，看到了周邊很多很美好的事物。

那一段日子的艱澀，獨自步行回家，看著馬路旁昏黃的街燈，大雨過後還濕漉的柏油路面，映著黃澄澄的燈火。前一秒還身處熱鬧繁雜的人群中心，下一秒就被拋擲到杳無人跡的公園路邊；前一秒還和朋友在電話中聊起各自的近況，下一秒掛上電話突然被靜謐圍剿。那種忽忽的錯置感，像沒來由的想哭的衝動，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一直像影子般靜悄悄地跟隨著我。

堅持是什麼？在這樣身心突然像免疫力下降的病體般脆弱的時刻，我總會忍不住自問。堅持，說到底只不過是另一種執著、執拗、固執、頑固的美麗辭藻。為了一些什麼堅持而受盡煎熬，像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非但吃力不討好，還虧待了最想要疼惜的自己。

如果沒有非要不可的堅持，不再像一頭牛一樣的固執，生活會變得輕鬆簡單許多。也不會在某些人眼中，被扣上「不成熟」、「幼稚」、「太天真」的標籖。成熟的人不會為了什麼浮華的夢想而放棄實質的東西，成熟的人不會天真地去試圖感化別人，成熟的人會安分守己地一步一步走下去，逐漸成為社會眼中所期待的那些形狀。

成熟的人不會在這裡寫一些憤世嫉俗的文字，成熟的人會把時間花在如何經營成功的事業和人際關係上。

可是啊，或許我就是太自視甚高了，我太想保留自己太多的想法，而沒能允許世俗將它們一一抹除。我怕自己變得庸俗，我討厭自己沒有自主，我希望自己坦率真誠，對別人不能太坦率，但對自己一定要誠實。

誠實地聆聽自己，誠實地遵照自己的意思，誠實地討厭自己討厭的，誠實地抓緊自己不願放棄的，誠實地承認自己不能妥協的。

以前，我還試圖讓人們理解我如斯的想法，後來，我也漸漸體會──從每一次獲得的回應──不能理解的人終究永遠無法理解，而能夠明白的，始終自然都會非常明白。

所以幾個月前我寫了《Saintiment》這首歌：

我不想要被誰打擾   我只想睡一覺
世界若無法看到   我相信的那些美好
我也無力解釋它到底有多美妙
不如沉默就好   這只是舉手之勞
讓我繼續虔誠祈禱
再自尋煩惱

如果你的堅持和世界的規則背道而馳，那麼，或許你將會走得非常辛苦。但卻因為你從沒在那一路上的艱苦中敗下陣來，才越顯你最初想要堅持的動機的高尚。

於是，在難熬的堅持之道上，我也從原來的悲憫情緒中，進而變得敬佩起自己來。輕而易舉做到的話，堅持就派不上用場了，也就沒有機會知道，自己其實潛藏著何種程度的頑強意志。

要為自己感到驕傲，管它堅持還是執著，要像戴佩妮奮不顧身地高唱：

「要讓你知道執著是我唯一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