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的槲寄生

轉眼耶誕節又快要到來了，在這座城市的都心上班，每天都必須穿過城裡最繁華的街道和商場，經過各大國際時尚品牌的櫥窗，到26樓的辦公室看著底下如螻蟻般渺小的街景和人潮，在那裡寫一整天關於時尚和八卦藝人的稿件。

周圍的建築早已在我還未察覺前，就在商家的巧手下披上新裝。

這幾十年來，這個西方節日逐漸被亞洲諸國視為重要的節慶，在商業主流上更是一個機不可失的重要商機，於是人們的胃口被撐大，歡慶方式也變得必須愈發盛大，才能滿足被寵膩了的感官。

幾棵巨型的聖誕樹一夜之間聳立在商場前廣場，裝飾著奪目的金銀小球，在炙熱的午後艷陽下反映著刺眼的光芒。

槲寄生、聖誕紅都像是突然適應了這裡赤道的炎熱氣候，在鋼筋水泥的森林裡恣意攀沿附會。

玻璃櫥窗上粘附著這裡不可能出現的雪景，企圖用白皚皚的冬雪制造出寒冬的浪漫氛圍，卻被快速從面前行經而過、穿著短褲背心拖鞋的路人潑了一桶解暑沁涼的冷水。

身居這個城市裡的人們，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忽略這個互相吆喝著慶祝、吆喝著祝福、也吆喝著禮物的節日。它們都意味著交際手腕和物流趨勢底下的消費模式。

必須從現在（或是更早以前）開始努力安排檔期，才不會在耶誕節當晚變成沒有人約的可憐蟲；必須開始在每一次經過櫥窗前面，認真精打細算送禮物的對象和數目，彷彿在這個年底，為所謂的「交情」作一次性的總結；必須開始招兵買馬呼朋引伴，用奔赴耶誕慶祝會的次數來證明自己的人氣，才不會擔心今年自己連最起碼的一份禮物也沒收到。

然，關於耶誕節本質上提倡的團聚、感恩與寬恕，似乎已經變得沒那麼重要，因為大部分人都相信那只是一種形而上的說法。

在這個一切講求效率的年代，就連慶賀方式也越顯制式化。吃個耶誕大餐，交換禮物，喝兩杯，嬉笑怒罵，互相尋找短暫的依偎，然後一哄而散。隔天朝陽升起，繼續衣冠楚楚地疾步過那個前一晚還杯盤狼藉耳廝鬢磨的場所，對殘存在那裡的餘溫視若無睹，訓練有素地投入下一個環節、下一個劇碼。

因為很快，那些巨大的聖誕樹就會又在一夕之間，在你還未仔細留神前，從這個依舊熱鬧喧囂的人群中連根拔起，消失不見，等著由紅彤彤的財神爺補替。

（原文刊載於《光華日報》<蕉風椰雨>2010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