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與黑夜的距離

by カミナリ

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我常在朝陽升起時坐困文字的堡壘汲汲營營，一個人深陷記憶的荒野叢林裡不知去向，忘了現世的肉身正安坐在熾熱的窗台前，膝蓋窩沁著汗，指頭間卻飛快地撥打出遠方一座寒冷山巔的春意。

這個時候，彼方的你仍在遙遠的夢土和前世今生糾纏，還要等好一段時間才會回到嘈雜人間，從亂糟糟的棉被窩裡拾起惺忪的色身，裝載渙散的眼神，等到你捎來當日的第一則信息時，我通常都已吃過了午飯。

而到了深夜，當我拖著睏倦的身心靠在床頭，預計再讀幾頁堆在床邊的雜書時，你才正要捲起衣袖開始忙碌的製作工序，我可以想像到在鐵捲門拉下以後，那靜幽無人的店鋪內，昏黃的燈盞下，你在碩大的器械前倒入原材料等待成品的模樣。你說夜未央，路仍漫長，但我卻已垂吊在意識岸邊，隨時遁入深眠的汪洋。

我的白晝獨處時光成了安靜的自我對話空間，在你醒轉後抖擻一天所見所聞之前，我總是利用那寧謐無雜訊的時刻展開書寫的旅程；夜半無人的闃靜則是你結束人群流轉的一天後難得的秘密花園，你化身修枝剪葉的園丁，趁我入睡時蒐集了各種奇花異草，擺在我枕邊，待我翌日睜眼，便會看見世界持續綻放的瑰燦，彷彿夜晚未曾來臨，而我未曾停止漫遊。

我們像遙隔一片大海的兩個時區，僅有間中的共醒時分是寒暖流交匯的綠洲，繁茂著百花齊盛的繽紛色澤。熱帶雨林獨有的闊葉與參天巨木、肥嫩飽含水分的花莖，為視野塗染上奪目艷麗的光彩，你往往一頭栽進其中如熱血的植物學家，拼命裁剪極目所至的紛繁，製作成標本， 試圖換得一點我們話資的籌碼。

但漫不經心的我往往跟不上你的節奏，在荊棘叢生的森林裡被搞得昏頭轉向，一會兒要認識含苞待放的新苗，一會兒得觀察兇險的捕蠅草如何瞬間吃掉獵物，我把放大鏡舉在胸口，一心只想一次細究一枚葉脈的紋理，卻被趕在最前頭的你催促著跟上，於是我絆著了盤根錯節的樹根，勾到了橫生枝節的樹椏。

城市雨林的喧囂讓我們都心不在焉，加上偶爾的溝通謬誤如蚊蟲叮咬，一時看似無礙，久了便搔破了皮，留下一沾水便疼痛的傷口。我們各自盤桓在野半島的兩邊，靠時代科技的慈悲才找到了彼此摩斯密碼般的心跡。我們必須身兼解碼者與加密人的身份，在彈指瞬間的時速中摸索出最協調的節奏，而這過程中，這些年的探險與探索，實驗與考驗，並沒有因為科技拉近了距離而變得更簡單。

那些夜的撕扯與非理性對話，幾乎放棄與絕望的神情不是沒有，卻也因為這個年代近在咫尺實則遠隔重山的怪誕時空設定，所有迫在眉睫的衝撞多了一份轉圜。我們繼續保有各自的領土，守護各自的生活習氣，卻也同時選擇性地分享彼此的歷練與三觀，一旦稍微感覺不和諧，就交由空間拖帶的時間感去淡卻、稀釋，而我們一如所常地繼續擁抱我們最愛的自己。

曾以為是急驚風的我原來在廝摩相處下逐漸老了臉龐，而原本的慢郎中卻在舒坦的關係裡開始流露出乾脆麻利的輪廓，我的拖宕有時成了冷漠的罪責，有時卻有效迴避了亟欲緩解的魯莽，就像你的不羈有時讓人氣結，有時卻成了放下前塵往事的智慧。

白晝與黑夜的距離，儘管看似遙遠，有些不著邊際，有時卻是時序更迭季候輪替下去的重要指引，當我們都夠成熟，足以理解不必為誰化作夜晚的一盞燈火或是白日裡的一面鏡子，偶爾的熬夜或清醒反而變成一趟旅途，走進對方的眼界，採收一漥特別為彼此豢養的溫柔。

S2Sおめでと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