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波海角,奔赴天涯


出門在外,我總是提醒自己別得意忘形、樂極生悲,旅途中的個人安全意識有時比在自己的國家還要提高,「快樂出遊,平安歸家」不知何時成了我惦掛在心的小小御守。而年紀越大,我越對各種挑戰感官的活動謹小慎微,說來也許是想太多,但就某種程度而言,我亦不再輕易被精雕細琢的廣告文案所誘惑,那些專門為觀光地設計的制式消費活動,如果感覺言過其實,我已學會選擇說不,絲毫不被「來這裡沒____等於沒來過」的老套標語綁架。

說了那麼多,其實歸根究底就是我變得越來越錙銖必較,聽聞有些人在旅行時會因為不想錯過太多體驗而格外慷慨,那種「難得都來了」的迷思讓人一頭熱地來者不拒,變成別人眼中的肥羊(其實誰又沒當過肥羊呢?),經過幾年下來的經驗累積,外加一些個人觀點的轉變,現在的我更明確自己的喜憎偏好,也懂得用更自在的方式去欣賞一道風景或是一座城市。



好比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來到距離日惹市區近80公里的東南方海角,叫做「Timang Beach」的海灘在亞洲觀光客群中特別響亮,我是到後來才知曉這裡因為韓國綜藝《Running Man》而一舉爆紅,成為新馬遊客特別推薦的景點。

經過迂迴起伏繞著稻田和丘陵的綿延山路,包車司機把我們載到靠近海灘的外圍村落,說前方路段崎嶇難行,必須換乘吉普車才能前往。



我記得在網上讀過遊記,也有摩托車(Ojek)的便宜選項,但司機可能為了賺取一點外快,把我們介紹給一位僅提供吉普車服務的友人,一開價我便知道我們又成了他們的掌中獵物,原本還想堅持換個有摩托車的公司,但對方態度毫無退讓,想到人在他鄉,顧慮到自身安全,最後我們只得咬牙接受,任他們在我們白嫩的身上劃了一大刀。

後來和朋友提起這件事,朋友笑說總是自詡精明消費的你也有失算的時候,我們除了摸摸鼻子認栽,還能怎樣。



Timang Beach雖以海灘命名,卻非一般白沙淺灘的大陸棚,更像是巴厘島努沙杜瓦(Nusa Dua)的海蝕崖地勢,面向印度洋的沿海峽岸因常年風吹海蝕,形成層次分明的斷崖,嶙峋有致的海岸線切割底下碧綠的海水,波濤洶湧拍岸,激起千層浪花,也澎湃響徹周圍。

我們步履維艱地走過滿是積水壺穴的地面,來到海崖邊陲,對面一座孤懸海上的巨型礁石正是遊人到此一遊的目的地。由於這一帶的水中盛產龍蝦,以前的漁民為了到對面的岩岸採收龍蝦,用簡陋的器材自行搭建起目前我們所看到的這個「貢多拉」,用人力拉繩的方式把人渡到礁石上,後來變成了觀光客的乘遊體驗,加上韓星效應的加持,順勢把這個原本默默無聞的荒僻海邊捧紅。



站在那裡觀望了一陣,發覺乘坐小小的貢多拉橫渡不到十公尺的海面沒什麼吸引力,而視線所及的礁石上光禿禿的,除了幾個我們最怕的字型立牌外便什麼都沒有,於是我倆一致決定不花錢坐貢多拉,也不走吊橋過去,而是跑到旁邊坐在一處樹蔭草地上,悠悠吹著印度洋捎來的海風,一邊吃帶來的麵包,一邊隔著墨鏡看眩目的碧海藍天,一看就是一個小時。

在那期間,我們看到一直有觀光客抵達,全都二話不說買票坐上貢多拉飛到對岸去,也許很多都認為,千辛萬苦來到這天涯海角了,如果不去礁石上走一圈豈不白跑一趟?天氣真的太熱了,遊人大多快去快回,咔嚓咔嚓拍了照後便速速離去,留下這片不時發出驚濤巨響的大海。



到了中午時分,開始感覺有些餓了,我們便漫步到搭建在海崖邊的小吃攤,席地坐在戶外棚子下,在面朝大海的桌前吃一碗炒麵喝一顆椰子汁,讓海風把鹹鹹的海水黏到我們臉上手上。

眼前海水沖刷著礁石,捲起白花花的泡沫,像不斷甩動裙擺的佛朗明哥舞者,在翠綠的水波中款款起舞。



沿著懸崖邊的小徑慢慢走到底下的海蝕平台,可以更近距離觀看熊熊怒吼的海潮,腳下長滿毛茸茸青苔的岩石讓我想起沖繩的備瀨海灘。

因為相似的地貌,我把兩個遙隔千里的地方在腦海中聯結在一塊,站在赤道的巽他群島一隅思憶起太平洋沖繩島上的一角,像是過去的我渡海來到現下的我面前。時光如汪洋,涓涓滴滴雕琢出深邃的海岸線,成為我們世故的臉容。



結束海角行程,我們回到包車上,司機領我們一路顛晃著飆上山路,直到我開始暈車想吐時,我們抵達了建在海拔380公尺高的「Puncak Becici」松樹森林公園。

2017年6月底,美國前總統奧巴馬賢伉儷走訪印尼,先後去了雅加達、巴厘島和日惹,原來奧巴馬小時候曾隨同繼父一起在印尼生活過兩年,對這個國家懷有特別的感情,他在日惹的其中一個景點便是這座佔地4.4公頃的休閒公園。經過當地媒體的大肆報導,這個在2015年由40人聯合開創的平台公園迅速受到更多海內外旅人的矚目,除了設計形形色色的拍攝平台讓現代手機族玩得盡興,也是欣賞日落西山的制高點。



經過熾熱的海灘景點後,走進茂密叢生的松樹林間,我們立即感覺涼爽,抬頭仰望高拔的樹頂,可以看見典型的「樹冠羞避」(Crown Shyness)溝狀裂口。依山而長的松樹乍看之下有點像我們熟悉的橡膠樹,據悉,成立這座公園的那40人,原本的職業就是松樹割膠工人。

山坡邊緣一路豎起許多造型各異的平台,甚至在我們走過的當兒,還有工人正在公園內鋸木頭,趕制新的平台。這些特別延伸出去的觀景台營造一種奔赴天涯的視覺效果,似乎是近年來備受印尼年輕人喜愛的流行玩法,不過看到那些臨崖而建的無圍欄高臺,懼高的我一點也不想走上去,雖然說高臺下其實並沒有想像中深邃。



原以為只要硬著頭皮,我還是可以步步為營地踩上平台,試了幾次才明白,對高度那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是超越生理和意志的,跨不出去的腳就像綁著鉛塊,怎麼樣也無法移動。最後是經過一番心理建設與自我安慰,外加站在原地磨耗了十五分鐘之久,我才終於完成唯一一個平台體驗。

後來你問我說,假若有機會到挪威最惡名昭彰的「惡魔之舌」(Trolltunga),我會不會為了一覽美景而豁出去?光是想到那畫面我就已經腳軟,又何須贅言?我還是當個腳踏實地的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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