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之感LXXXIII

（一）省
他從自省的過程中覺悟到生活裡的種種改變與堅持，比如戒掉耽溺手機的癮，比如堅持每個星期手寫日記。他汲取其中為他帶來積極效益的改變，同時守護為他累積沉穩心性的堅持，但當他進一步覺察到自己對「省悟」這件事感到洋洋得意時，比如以前輩的姿態訓誡他者要懂得回頭審視自己，他很清楚這已偏離了內省該有的謙卑本質。

反省本求內觀貪嗔癡欲，卻藉反省加冠自我優越感，實屬本末倒置。

（二）兩年
兩年前的這天，當我人在香港時，收到家人發來的照片信息，打開一看發現是我為本地報章副刊的旅遊專欄寫的第一篇稿。

一轉眼，在副刊連載旅遊文章滿兩年。每月一篇兩千字上下的文稿外加八張照片，應編輯的要求盡量寫出符合當季的主題，比如元旦、耶誕、春天賞花、秋天追楓等，在我非常有限的行腳經驗中竟還能拼湊出這些相應題材，並且維持兩年，未曾遭到退稿或其他追加要求，我確實心懷感恩。

寫專欄除了練筆，也鍛煉自己看待一段旅程的眼光。如何在制式的觀光中萃取出值得寫下的個人體悟，怎樣把重回一個歷史現場省思出一朵花來，我們的腳程在這個時代都已覆沓在前人的經驗上，或許我們仍可以做的，便是從他人的視野中反復觀察，直到看見倒映在他們目珠裡那個還願意傾聽的自己，然後繼續不厭其煩地寫。

有點老套，但適逢兩週年之際，還是要謝謝編輯部，謝謝所有機會，還有還在閱讀的你們。

（專欄所有文章按這裡）

（三）思考的過程
在民宿房間讀剛從書店買來的李維菁的《有型的豬小姐》，選了幾篇明快的文章朗聲讀給你聽，你聽得專注認真，卻常常被嘎然而止的收場嚇了一跳。沒有典型的感性總結，也沒有教誨人事的感悟結尾，就只是平實地說完一則故事後那般句號結束。你有點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我試著揣摩作者其中表達的意思，加入自己的想法，給出了一些似有若無的解釋。我說，或許很多東西都沒有答案可解，但還是要被提出來，寫出那些較少人意識到的部分，或是知道存在卻鮮少觸及思考領域的範疇，然後由有幸閱讀到的人去稍微思考一番。

於是你問：那讀來幹嘛？如果作家本身都未能給出一番道理結論，一些引領思潮的依據，而只是任由讀者去臆想揣測，不是有點不負責任嗎？

我失笑，但也可以理解你的立場。所謂的文學，未必是大江大海的硬道理，有學術論調的文筆，也有意識形態的情感流瀉，而那些琢磨生活中吉光片羽的文字也許輕薄短小，也許微不足道，有時反而最貼近人情世故，足以讓我們換位思考，切身體會，有沒有得出理想的答案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正是讓我們——尤其是這個不斷追尋資訊而忘了內省的時代的我們——終於向思考靠攏多一點的那個過程。

（四）假設大陣仗
旅行結束，在回程的機場遇見一個龐大的家族旅行團。大人叫囂，孩子吵嚷，行李背包數量龐大，加上沉浸在遊興上的七嘴八舌，遠遠就能聽到分貝甚高的音量。

習慣安靜的我對此般喧騰有些難耐，排隊進閘門口時還拉著旅伴刻意迴避了那群人的隊伍，我問和我一樣輕裝簡行慣了的旅伴會否願意攜家帶眷，大陣仗地出遊，然後還刻意強調團隊中有未足學齡的小孩與樂齡長輩，一群人必須綁在一起度過一兩個星期。旅伴竟平靜地回答，若是家人，就自然會容忍這一切。

愛是包容，血濃於水，連最放縱不羈的旅伴都願意為了家人歸順馴良（至於實際執行時結果如何則另當別論）。我順利穿過海關檢查，回過頭來正巧看到那個家庭還在吵吵鬧鬧地提著大包小包穿過金屬掃描門，掩藏不住的興奮都橫展在他們的臉上，如透過機場大片落地玻璃窗灑照進來的午後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