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屬於任何地方的空中吃一頓飯
在飛往日本的紅眼班機上,我們挨靠在廉航出名窄仄的機艙座位上,將手機搭在脫下來堆在折疊桌上充作支架的夾克上,一人分用一邊的耳機,共享行前預錄在手機記憶卡裡的電影。
橢圓形的機艙窗罩子被拉下來,遮住了也許正經過我們身邊的南中國海夜空。周圍的乘客有的將頭抵在U型枕上睡覺,有的也和我們一樣仍在使用手機,在昏昧的光線中被照亮了側臉的輪廓。
不久後空服員推著餐車沿著走道逐行派發飛機餐,我將腰骨拗成身體所能承受的最大曲度,在前排椅背和我的座椅之間彎身下探被我塞在座位底下的背包,從裡面抽出夾在護照中的登機證,準備向空服員出示我們在網上預訂的套餐證明。
兩個小得可憐的錫箔紙盒遞到我們面前,外加甜點和飲料,都是比陸地上常見的包裝要再縮水一點的尺寸。在這台所有空間都斤斤計較的空中巴士,不管是椅背傾斜的角度還是便當盒的長度,哪怕是多個兩釐米都會增加航空成本。而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們知曉這一點,從來不太奢求什麼,反而因此心平氣和得多。
即便如此,從妝感有點厚的空服小姐那裡接過溫熱的餐盒時,還是有點小小的雀躍。雖然明知不是什麼名家餐廳聯名的美食(不過廉航倒是有過幾次和小有名氣的主廚合作,推出限定口味的定食,算是頗有誠意),但想到能在三萬英呎的高空中進食一份暖胃果腹的熱食,就覺得很幸福,還有一種出國旅行時,在正式開展忙碌和新鮮的探索前熟悉的儀式感,像是必須用一頓飛機餐來預熱還有點懵的身心。
廉航飛機餐的品質和滋味當然不可能和其他大型航空相比,但食材該有的色香味都有達標,面對整趟漫長的飛航過程,你總是熱切期盼在空中用餐這一環節,也因此儘管我們搭乘同一廉航那麼多次了,每一回你都堅持預訂飛機餐,我想除了是滿足味蕾和填飽肚子,我們更多是想藉由離開地表的一餐來宣告旅行魂的甦醒。
像旅日作家張維中在<窩在雲端空間>一文裡寫的:「飛機餐上桌,離開煩躁地表的第一餐,宣告暫時脫離現實,做另一個自己的旅程正式開始。」
或許我們都在潛意識裡很在意儀式感這回事,離地飛行與其說是橫渡汪洋與大陸的交通流程,毋寧說是將日常目光切換成旅人視野的模式,而在(嚴格說來)不屬於任何一塊陸地的空間咀嚼一口碳水,吞嚥一塊高糖,更是實際啟動我們預備闖蕩世界的決意。
懷著感恩的心情享用完眼前的這一份餐食,原本的昏昏欲睡暫時退去,待空服員將餐盒都收走後,我們重又回到我們的小型電影院,繼續沉溺在剛剛中斷的劇情裡,一邊在愈發深黑的夜晚耐心等候東邊的第一道曙光乍現,屆時我們將離著陸不遠了。
越過幾條經緯線,吃了一頓飛機餐,衝出雲端後,我們的座標早已改變,我們的眼界也跟著蓄勢待發。
追伸:無法出國的時期寫旅行文章,感觸甚深,許多原以為淡泊的枝微末節一旦回想都變得分外細緻,像是越無法擁有就越是去細細回味。
世界仍在努力衝出混沌的疫病局勢,我們唯有按捺等待撥雲見日的那天到來,但願安全著陸後的我們,都更懂得去珍惜眼前的自然與人事。
(本文寫於2020年上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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