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托路亞溫泉鄉

源源不絕的泉水，像時間之流，洗滌過百年中來往的旅人，留下記憶，甚至文學作品，一切飄飄然的虛無，便具象化了起來。
——《少爺》，夏目漱石

坐在銀色的豐田汽車裡，我們行駛在1號公路上，車窗外細雨霏霏，天空陰霾。導航屏幕上顯示著原裝的日文系統，這意味著連地圖也是日本國地圖。點開一看，果不其然，於是我們只好拿出自己的手機，使用谷歌地圖導航奧克蘭以南兩百多公里外的目的地。

再次租車，是為前往紐西蘭北島中部的旅遊名鎮羅托路亞（Rotorua），這個硫磺區因為位處太平洋和澳洲板塊交界，長期的板塊運動使它擁有豐富的地熱活動和天然溫泉，而這裡的毛利人數佔全鎮人口一半以上，也讓羅市成為毛利文化的大本營，是國人和海外旅客眼中的人氣觀光城鎮。

自南島露營車後，我們的北島自駕顯得輕鬆許多，一來小型車款開起來更快適穩定，二來這回租車僅有三天，相較於整整兩個星期的奔波簡直小巫見大巫，加上經驗累積，至此你對紐西蘭的交通路況已多所熟悉，更加得心應手了。

「重點是不需要睡在車上，心境上自然是更加寬裕。」握著方向盤的你說。車旅生活，我們皆同意，試過一次就夠了。

北島公路和南島風光略有不同，可要細究有哪些差異，卻是一時也說不上來。也許是當我們通過道路兩旁成蔭樹群自然生成的綠色甬道時，茂盛的枝葉帶給我們的雨林既視感；或是少了一直躺在地平線彼端的群巒山勢。且一路上我們還遇見兩次道路施工，塞車車龍也讓我聯想起國內的高速公路。

一進入羅托路亞，只要打開車窗，立即就能嗅聞到瀰漫在空氣中的臭蛋味，那正是典型的硫磺氣息，證明此地各處都散佈著各種地下湧泉，整個城鎮籠罩在硫磺泉水蒸騰的霧氣裡。這不禁讓我想起幾次的日本溫泉之旅，刺鼻的氣味連結著美好的泡湯記憶。

從網上遊記約略得知，大部分人到羅托路亞的主要目的是參觀地熱噴泉公園，不過讓我更加感興趣的，反而是距離市區五公里的紅木森林（Redwoods Treewalk），這個位在華卡雷瓦雷瓦森林（Whakarewarewa Forest）的紅杉林匯集了上百種不同的森林物種，據說是1901年當地人為了測試此地因地熱而肥沃的土壤是否適合大規模商業種植所開墾的。

紅木森林入口處的指示牌標示這裡一共有六種難度不一的健行步道，每一種都用不同的顏色標記，並附註距離和所需時間，最長的有34公里。相比起需要付費的「Treewalk」樹頂迴廊，我們選擇穿梭在樹群間的免費森林步道，五公里的路程需要一個小時半，還算符合我們的旅行時間成本。

一走進這片密林，馬上就感受到一棵棵參天大樹如《進擊的巨人》裡的巨人環伺周身，彷彿正低頭垂斂陰影下的我們。等距栽種的加州紅杉整齊劃一地排列開來，不管從哪個角度，都只望見層層疊疊的樹影輻放出去，直到看不清的盡處。根據資料，這裡的每一棵杉樹都有至少120歲的樹齡，高聳入天的姿態非常壯觀，而最高的一棵高達75公尺。

沿著前人留下的履跡漫步在林木間，除了明確感受到被樹穹籠罩在這裡的獨特靜謐，每一口呼吸都將鼻腔填滿泥土與樹葉的氣味，此刻似乎連所謂的芬多精都可以辨別出來。日間陽光無法徹底透下來，遂我們周遭總凝著一股讓我寒毛直豎的涼意，但這沒有不好，你說這是這片古老森林賜予我們的魔力。

我們上坡穿過生長在腳邊的蕨類，在某個小山丘眺看杉樹尖頂連綿起伏的樹海，更遠一點便是宛若汪洋一般的羅托路亞湖，那裡陽光熠熠，但只要我們一鑽進森林，就像是來到了另一個時空，連時間的體感速度也變得不可捉摸。

走到快接近出口的地方時，我伸手輕撫其中一棵紅杉，乾燥粗糲的樹皮相當扎手，纖細的樹身直挺向上。在我眼前的每一個凹痕、凸瘤以及裂變都是時間來過的證據，我們或許健忘，但樹木會為我們記下每一個刻度，用它們自身的蒼勁，無聲註記光陰累疊起來的殘酷與溫柔。

從紅木森林出來，我們把車子開回羅托路亞市中心，準備到庫伊勞地熱公園（Kuirau Park）去走走。這座免費開放的公園集結了這個溫泉鄉獨有的各種地熱地質現象，可以一次過看遍地熱池、泥巴池、火山間歇噴泉等，園內還有免費足湯供所有來園者自由享用。

庫伊勞公園腹地廣大，不過只要循著霧氣裊裊的方向走，就會找到這裡的幾處熱池。撲鼻的硫磺味伴隨眼前的滾滾濃煙，地熱池平靜無波的水面幾乎要隱沒在白煙之中，我們光是憑欄而立，就已經可以感受到從池水散發的高溫。據悉，庫伊勞地熱公園的泉水溫度介於攝氏70到90度之間。

白茫茫的煙霧不斷從水面飄散，將眼前的景致掩映成一片朦朧，我想起多年前在北海道的登別地獄谷見識過類似的場面，有趣的是，羅托路亞也有一個叫「地獄之門」（Hell’s Gate）的地熱公園；無論東西，人們對地獄的想像或都有相仿之處，除了高溫，縹緲虛無的霧氣可能也隱喻了沒有形體的恐懼。

不過來到現代，地熱溫泉變成了擁有各種保健療效的水療法，舒筋活血之餘，還上升到慰療心靈的層次，或是如日本發展成熟的泡湯文化，添綴一絲古樸禪意。

到觀光客口中頗負盛名的波利尼西亞溫泉浴場（Polynesian Spa）體驗戶外泡湯，我好奇的是紐西蘭的「露天風呂」會和日本的大眾錢湯有哪些異同之處。

榮獲美國旅遊雜誌《Condé Nast Traveler》評選為「世界十大溫泉」之一的波利尼西亞溫泉浴場坐擁絕佳的地理位置，人們可以一邊泡湯一邊縱覽近在眼前的羅托路亞湖，而這裡的泉水分成帶酸性的「Priest泉水」以及帶鹼性的「Rachel泉水」兩種，分別擁有舒緩肌肉和滋潤肌膚的功效。

走進露天浴場，映入眼簾的是呈梯田狀分佈的八個戶外大池，全都面向毫無遮蔽的開闊湖景，讓人看了心曠神怡。這裡不若日本必須全裸入湯，身穿泳裝或海灘褲都是可以的。我們本著實驗的心情，在幾個不同溫度和酸鹼度的湯池中來回浸泡，從天光璨璨一直泡到暮靄餘暉。

這日天空清朗，從湖畔捎來的風仍教人瑟瑟發抖，我只好將自己埋在四十幾度的硫磺泉中，讓溫泉包覆全身。羅托路亞湖確實近在咫尺，我們並肩靠在池邊，就這麼盯著眼前的景色不發一語，自顧自遙想著旅途中的什麼，直到黑暗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湖對岸的燈火逐步亮起，而我們頭頂的雲層被渲染成一襲濃艷的紫，我們才甘心上岸。

沖澡過後，我們在大堂買了兩勺義式冰淇淋，帶著泡得暖烘烘的身體吃冰，身體記憶霎時喚起了在日本錢湯的櫃檯前喝冰牛奶的滋味。「今晚應該會很好睡……」你紅著臉頰說道，同時吞下了一個呵欠。

我們的旅程快要結束，歸期不遠了，而不知是否因為溫泉的暖意作祟，那一刻我們都有些想家了。

（待續……）

是日路線：

是日手札

北島のロトルアに行ったらレッドウッド森林公園に樹齢が百年至るまでの杉に囲まれ、森の深みが堪能できます。

樹洞に向かって秘密なんかを傾けるはずです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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