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西蘭紀行後記: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


異鄉人會在許多猝不及防的時候,被激活藏在腦海深處的原鄉記憶。
——<錯置感>,韓麗珠


當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都在努力把旅途中拍下的影片剪輯成精彩的旅遊Vlog時,我仍埋首案牘,花好幾個小時打磨一篇紀行散文,用文字巨細靡遺地將我在他方的所見所聞記述下來。

近四個月的書寫過程中,我彷彿又走了一趟紐西蘭南北島,每重構一篇遊記文章,我的Mind’s eye便會跟著回溯記憶的上游,以至於好幾次,當我從非常沉溺的寫作中回過神來,一時半刻間總有種今夕不知何夕的錯置感。我還記得有一個下午,寫稿寫到一半,我陪你到高原的市議會處理事務,走進都鐸建築風的大堂時,我幾乎要相信自己正在基督城或但尼丁。

「寫作寫到瘋魔了。」你笑著搖搖頭。


和家人聊起我的這些創作小事,姑姑也說我的旅行值回票價,因為花一趟行程的費用卻去了兩次,一次身歷其境,一次紙上回顧。

不過相較於以前一從旅地返家就立即著手書寫的效率,這個紐西蘭之行我是拖了超過半年才下定決心動筆,甚至一度打算不寫了,想說就把它留在記憶裡。其中一個原因是去年發病的食管裂孔疝(Hiatus Hernia),身心的折騰讓我萌生減少寫字的念頭。離遠文字,或許就可以避免掀起太多內在波瀾,讓自己靜心休養。


只是後來發現,我還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不把旅途故事織成文字圖騰收納好,像鄧不利多將一縷縷的思緒存放在儲思盆裡,便覺得會丟失珍貴的回憶。我總認為大腦不牢靠,照片影像又無法完整呈現我想表達的,最終還是倚靠我最信賴的文字,寫下來。

正式下筆之後也並非一帆風順,四個月裡我因為各種理由停擺了好幾回,那種類似運動員的動能(Momentum)一旦中斷後,便需要更多的精力和時間去回溫。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有半途放棄的預感,不過想起先前對表妹撂過的那番話——我不可能讓我的紀行系列虎頭蛇尾,只要開了頭,就一定有始有終,並且全力以赴——我只能藉此不斷提醒自己撐下去。


將一趟接近一個月的旅程瓜分成超過二十篇文字,接近六萬字的創作,在生活的空檔中擠出時間完成,說到底還真是件拿石頭砸自己腳的差事。苦樂參半,苦中作樂,沒有報酬的任務所能收穫的樂趣,我想就是對寫字的熱忱。

為了讓自己處在一個全然安靜無擾的寫作環境中,我還特別早起,選在全家人仍沉浸在夢鄉的清晨時刻爬起來,坐在電腦前一字一字撰述,或是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把自己拋進半年多前的時空。我想起村上春樹在寫第一本小說《聽風的歌》時還在擔任酒吧的工作,他也是利用酒吧關店後的零碎時光,在廚房裡把那股寫小說的欲望之火越燒越旺。



儘管我說全力以赴,但漫長的寫作歲月裡,我常也有感覺詞窮或貧乏的時候。總覺得寫來寫去都跳脫不了老套窠臼,因而有時會對完稿產生懷疑。這些耗費我六到八個小時淬煉出來的文章,究竟是否值得留存下來?到底應不應該被看見?諸如此類的大哉問在我每一次提筆寫紐西蘭系列時,都持續在腦袋裡周旋盤桓,像隻禿鷲虎視眈眈我的意志力。

最終順利擠出所有我想寫內容的最後通牒,是八月份的泰國清邁之旅。下一趟旅程迫在眉睫,如果我再不鞭策自己完結紐西蘭,從泰國遊歷歸來後,我的心思必定又會多了許多他方懷想。我著實不願將前腳的旅情和後腳的旅事摻和起來(這算是某種寫作人的潔癖?);在某種程度上,我嚮往書寫一地時內心的純粹。


說回紐西蘭。

這趟旅程得以成行,要感謝的人很多。多虧有在紐國的親屬家眷的各種關照,我們才能渡過閒逸暢快的一個月。這也是我們離家最久的一次旅行。



關於紐西蘭,我們在這裡蒐集到太多美好的回憶,有驚無險的故事也為我的遊記添加了幾筆起伏高潮。我抱恙飛越汪洋群山,兜轉雨雪風霜,出行前憂懼的各種身體病況都沒有發生,結果比我想像得要好上一百倍。

際遇仍待我們不薄,讓我們邂逅難得一遇的櫻花和春雪,讓我們見證這裡雄傲世界的湖光山色,讓我們在異鄉感受到家人的溫暖照顧,讓我們彼此相信,再壯麗的自然美景,也不及身邊一雙篤定的肩膀,一直在默默撐住自己。



而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無以為報,僅能用這些輕薄的字辭,聊表一點我的感激。

我的紐西蘭紀行系列,自五月開始在部落格連載,到此五個月。世界疫病爆發後四年,我終於再度完成了新的旅途札記,我自認文筆中庸,但勤懇不輟,無論讀者點閱多少,我很慶幸至今都能夠心無旁騖地為自己而寫。


時代飛速邁進,如今連創作都有人工智能代勞,且以假亂真,幾乎到了真偽難辨的程度。當外面的浪頭越朝我們沖擊過來,我越是想要擁抱自己的老靈魂,選擇用老派的儀式封存我行過天涯海角的足跡。老派,但雋永;緩慢,卻細緻得留住了某時某刻的自己,無需自欺欺人的真實。

生活中或許正因為有這些不厭其煩的記載,才讓困頓的日子變得不那麼難捱。

最後,謝謝陪我一起讀到這裡的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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