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

在那一次睡夢中，我夢見了自己終於沉不住氣，對著挑釁的外來者大聲嘶吼，試圖用言語的暴力，來徹底傷害那些懷著叵測居心的人們，來反擊或是摧毀，那些用美麗糖衣包裝惡毒本意的人們。

然後，那一群口蜜腹劍的人立即打蛇隨棍上，瞬間擺出了一副受害者的低下姿態，噙著淚的雙眼，哀戚地望向周遭沉默的眾人，像是用無聲的抗議，來示威他們的呂洞賓姿態，再讓睽睽眾目自行審判我強硬不示弱的跋扈嘴臉。

我的不示弱出自於對自我本能的保護與清白的辯解，但因一個拿捏不當，就把急怒的火焰發射出來，沒有好好控制火候，把放射毒箭的射手燒灼了一個大洞，哀叫連連。

照理說，受訓有成的我應當穩住氣息，套上應有的和顏悅色，溫和且睿智地回應那些出言不遜的攻擊。因為即使再怎麼急躁，再怎麼理所當然，先讓沸騰的溶漿噴出火口的一方，便會屈居於“加害者”的標簽之下。

在芸芸眾生搞懂是非對錯黑白之前，強勢的通常都會惹來白眼，而弱勢者則會瞬間換來惻隱之心。這是人之常情。

只不過，在那一個夢境中，我的理智和魂魄一樣輕薄，還沒來得及三思，言語的炮彈就轟射出去了。

彷彿知曉自己正在夢幻之境，而非現實，我吃了熊心豹子膽般，罔顧什麼後果與辛苦建立的形象，用極盡惡毒的話語把對方狠狠辱罵了一頓，無理取鬧地放肆起來，心底只想為被誣蔑的自己出一口氣。

可是呢，在遭受指摘的那一刻，在被眾人圍剿唾棄我欺壓蠻橫的那一瞬間，我的囂張與狠勁就全都瓦解了，啪啦啪啦地從牆上崩塌下來，落得滿地的斷瓦殘垣，一敗塗地。

我突然從口出狂言的不良少年，變成了噤若寒蟬的犯錯小孩，只想轉身找個庇護，逃避眼前的歸罪與責罰。

一方面懊悔自己總是無法做到完全的邪惡，一方面也羞怒於自己的慈悲之心。要是沒有這樣的慈悲，可能真的可以變成一個頤指氣使的討厭傢伙，把所有的交際手腕通通省略，把所有的顧忌與避諱都一一跳過。

想要守護自己，到頭來竟然變成被瞄准的箭靶，被那群被誤導的眾人嚴加抨擊撻伐。若是這樣，何不一開始就主動出擊，先下手為強？

但我無法否認，等到我睜開眼睛面對真實世界，殘留在胸腔中的情緒，並非懊喪或是無奈之感，反而是鬆了一口氣的舒坦。

原來說到底，我仍舊希望自己是一名慈悲為懷者，即便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即便維持這樣的誠善需要耗費更大的力氣，我也不忍看到自己，變成一個心腸歹毒、披著人類皮囊的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