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者與小丑

(photographer:カミナリ)
從那座高山上的森林公園回程途中,你的沉默不語充斥了整個車廂內部,彷彿無色無味的毒氣般,用肉眼看不到卻用身體感官接收得到的方式,悄悄而確實地進入我的體內。

在拋出幾句話語試著攀談而失敗之後,於是我也被那樣的沉滯包覆起來。

這樣的不語情境的熟悉感,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好久以前的自己。

那個時期的自己,正好扮演著如今的你抿緊雙唇的角色,因為沒來由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原因,就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似的,對用口舌形成字詞無能為力。

而當時身邊的對象,就面對了如今的我所面對的相同處境,被那突如其來的安靜攻擊,開始坐立難安起來。

試圖從這一邊若無其事地挑起某個話題,藉由打破沉默來和緩空氣中逐漸繃緊的弦,但所謂溝通是需要兩方配合才能成立的事情,另一邊廂的寡言和明顯看來不太情願表態的氛圍很快就將這個還未發芽的念頭扼殺。

「剛才的那些大樹都好壯觀,很有一種遠古森林的感覺。」

「……嗯。」

「對了,等一下要不要去夜市逛一逛?」

「再說吧。」

而直到如今,我才瞬間意識到當初的自己有多麼殘忍,也多麼地無理任性。

只因心中某種自己也說不上來的不舒爽,就下定決心對外發放,將那種如卡在縫隙中的微小碎屑以荊棘般的尖刺向四面八方展開。

於是,最親近的人受到了最嚴重的傷害。

正因為如實走過那條道路,經歷過相同的矛盾,我才能以更客觀而理智的心態承接你那拱起背脊的冷漠敵意。我總說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一點也沒錯。



看著車窗外滿滿的綠茵,我忍不住在腦海裡架起各類假設:假如現在的我仍舊帶有當年意氣用事的脾性,勢必要以牙還牙來洩憤不可,那結局會被帶往怎樣的境地?

兩者都刻意咬緊牙根沉默不語,直到時光磨耗掉了該有的溫柔?

假如我堅持以激烈的辯駁直搗你緊閉門扉的內裡,為了吵贏一個到頭來只會兩敗俱傷的理論,接踵而來的更深的沉默又會僵持多久才會散去?

人類總有從過去的經驗中學會教訓的能力,所以,不願再重蹈覆轍的我,更加理解冷戰的巨大殺傷力的我,才會總是按捺著性子不厭其煩地喋喋不休。扮演過了默不作聲的啞者後,我已經不介意當個咶噪的小丑。

當然,偶爾我也會矛盾地想,如此急不及待地想要靠言語填補空白,會不會適得其反?或者其實我們都需要適度的留白,讓時間來發揮它神奇的魔法?



還好你也總是很貼心地在一陣蟄伏後,回到水平面上,繼續迎合我契合我配合我新開發的陽光面,讓我不再感覺像在演一齣尷尬的獨角戲。這是你比當初的我更好更仁慈的地方。

刻意阻斷溝通就像殘缺的電路,燈泡無法發光;過於進取的溝通則如電壓過大的電路,燈泡過亮會導致發燙甚至鎢絲融化。

而沒有人會希望長久身處黑漆漆的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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