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第二天之一:午夜攻頂


常聽登山歸來的人這麼說:「我終於征服了___山。聽起來雄心壯志,氣勢恢宏,但我總覺得人類真是個傲慢的物種。

一座幾千萬年前因地底板塊擠壓或海底火山爆發而形成的山,經過日月星輝,雨雪風霜,成為佇立在我們眼前的千古山脈,經過花鳥眷戀,萬物滋長,成為今日綠意盎然生機勃發的豐沛山林。

動植物安居山中,各自棲息;溪泉細水長流,淙淙不滅;高處不勝寒,只有頑草從碎石縫中迸生,迎著凜冽寒風和熾烈陽光;何以後來踏足的人類,在恣意掠奪強取甚至污染資源以後,會認為山是用來征服的?



廣袤穩重的大山沉默不語,任由人們踩踏腳下,當他們利用各種智慧與技術的輔助而成功站上最高峰時,山依然寬宏大量地允許他們俯瞰腳下的美景,允許他們用征服一詞來凸顯自身價值的巨大。

還是借助了樹根、岩石、坡段、植被、砂礫和前人踩踏出來的山路才爬到巔峰,就狂妄地宣稱自己征服了一座見證多少世紀仍屹立不倒的山,人類雖渺小卻足見多麼自大。

這是我在一步一腳印的登山過程中,不斷思考的一個問題。



半夜一點鐘,在預設好的鬧鈴響起以前,我們倆都紛紛坐起身子,無法再入睡。

呼嘯的狂風接連不斷地鞭打著帳篷,啪嗒啪嗒的巨響除了擾人清夢,也為我內心默默升起的一絲絲恐懼增添了多一點的詭譎感。那怪風彷彿是山神派來的使徒,警告著:不請自來的人們,離開吧!

捻亮手電筒,就著微弱的燈火做簡單的清洗工作,其實就只是用濕紙巾擦擦臉、脖子和雙手,然後比我們更早起床的挑夫早已準備好早餐(宵夜?),但不知是緊張使然還是睡沒幾個小時所致,我一點胃口也沒有,草草啃了幾口番茄蛋吐司就作罷。



兩點鐘,Cakra喚我們出發,我們戴上頭燈、手套,披上衝鋒衣,拿著登山杖,在月光照亮的山上朝著最艱巨的攻頂之路啟程。

據Cakra分析,最後一段的攻頂之路大致上可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碎石陡坡,在這裡要耗費一小時左右;第二階段為山脊路段,是比較和緩的部分,大約需時一小時;第三階段也就是傳說中最最可怕的魔王級火山灰礫石大斜坡,每走兩步就會下滑一步的最後難關,這裡要用掉至少兩個小時,因此粗估會在早晨六點鐘左右抵達山頂,正好趕上日出。

(不知為何寫到這裡,我突然想到了《多啦A夢》大長篇《大雄的大魔境》裡面,當小夫告訴大家要前往剛果河秘境時的神秘語氣:必須經過一個地獄死谷,在這裡會丟掉一條人命……到了無邊無際的大草原,這裡又會犧牲掉一條性命……

在黑暗中埋頭前進,我們都默不作聲,徑自看著自己眼前那大約只有三步路寬的微弱照明。即使在氣喘吁吁地對抗著不斷讓我往後滑的碎石坡段,我也還是忍不住想起小說《哈利波特》裡對哈利一行人在禁忌森林中使用路摸思(Lumos)的描寫,我想大概就和現在一樣吧!

也許是我沒做足暖身運動,也可能是睡眠不足導致,加上第一天登山八小時所積累下來的身體疲勞,第一階段的碎石斜坡讓我前所未有地上氣不接下氣,好幾次我必須呼喊走在前頭的你和Cakra,要你們停一停讓我喘口氣。

身後的登山者一一越過我,我就只能倚著登山杖站在原地喘個不停,如今想來也可能是高山反應。


カミナリ
好不容易終於結束了第一階段,來到一個平台處,大夥兒都在此稍事休息,那夜半的山風吹得我冷入骨髓,在攀登時由於身體不斷運動產生熱量,所以並未覺得冷,一旦停下來才驚覺接近零下的氣溫確實不是鬧著玩的。

極度怕冷的我在攀登第二階段的山脊路段時,可以確切感受到猛烈的風朝我們狠狠刮來,一個站不穩很可能就會被吹得東倒西歪。我又睏又累又冷又喘,甚至有一段時間我突然感覺非常飢餓,也許是身體越來越抵禦不了加倍的寒意,也許是血糖不足,我第一次開口向Cakra要了巧克力棒,然後躲在某塊巨大的岩石底下避開毫不休止的風,狼吞虎嚥起來。

身體一停下來就會感覺更加寒冷,於是就算累得像條狗,我也還是強打起精神來繼續上路,繼續跨出每一個宛如植入了鉛塊的步子。

沿途可見在那些大小不一的岩塊一側,都有不少登山客擠在縫隙陰影下避風頭,也許太冷太累,看起來很多人都一動不動的,好幾次我胡思亂想著他們會不會是沒有了呼吸?

不知走了多久,Cakra回過頭來告訴我們,現在開始進入最後一個階段了,快要到達山頂了!

快要?還早著呢!


カミナリ
最後一段坡路還真不是普通的困難,誠如每一個回來的登山客所形容,這裡的砂石土因為混合了大量的火山灰泥,土質鬆軟宛如一盤散沙,像土石流那樣無法固定,每踩一步都會讓腳丫子陷入砂石裡頭,只要試圖一用力撐起身子,腳跟就會像是裝了滑輪一樣咻——地往後滑個半公尺回到原地。

套一句後來在某論壇讀到某個山友的生動形容:那就像是太極,你使出十分力,它化你八分,讓你白費力氣!

每每抬頭想看看到底離山頂還有多遠時,我都很佩服你竟可以緊隨在資深的Cakra身後,而我在離你們好幾公尺之外身心俱疲,心想我為何要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如此自不量力、自討苦吃、自作自受……

可是,都來到這個節骨眼了,我再碎唸也無法改變現狀,只好默默地瞪著你在不遠處的鞋後跟那反光材質的標誌,彷彿那是黑暗中的燈塔,汪洋中的浮標,并把自己催眠成喪屍般對所有身體的痠痛疲憊都麻木無感,走就對了。

又再奮戰了不知多久以後——到後來已對時間徹底失去概念——等到我左手邊的天空漸漸泛起一抹光暈,昭示日出即將現身,我也終於衝過最後一段險坡,成功站上了林加尼火山的巔峰。



日出真的好美。

我癱坐在擠滿人群的山巔處一角,望著眼前一整片越來越明亮的天際,那紅火的旭日如鹹蛋黃懸吊在雲層後方,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嶄露頭角,為萬物眾生驅走了以為無盡的黑暗和濕冷的寒意,捎來了絕對的光明和慷慨的溫暖,那是第一枚生命初始之前就存在於此恢弘宇宙的能量起源,是天地初開之期最恒古的見證。



從這裡俯瞰也能看到剛剛我們爬過的險峻陡坡,如螻蟻般細小的登山者仍在一步一步地堅定前進著。人生路上不也是這樣?有時像和別人的競賽,有人遙遙領先,有人後來居上,但其實更像是和自己的比拼,看看自己是否能實踐過去留給未來的約定。



值得一提的是,林加尼火山是全世界唯一一座火山套火山,在巨大的火口湖中央還冒出一個小火山,從頂峰可以把這一奇觀盡收眼簾。


カミナリ
站上了那一個巔峰看著日出
不知道是否因為太美麗而哭
還是不由得想起曾走過的沿路
拾起多少感觸
——《Chronicle

我以為我會因為突破自己的極限而痛哭流涕,誠如我在歌詞中寫的那樣,但一想到還要照原路返回扎營處,我所有的多愁善感就瞬間蒸發。


カミナリ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攻頂雖耗時四個小時,下山卻只花了兩個多小時,上山時是個詛咒的砂石坡來到下山時就變成了可愛的溜滑梯,我們連滾帶爬地手腳並用,順著土石流般崩塌的勢頭一路下滑,確實加快了不少速度。


カミナリ
等到太陽愈發熾熱,影子愈見清晰,我們終於汗流浹背地回到了火山口的山脊營地,直到此刻才算是正式完成了林加尼火山攻頂行程中最考驗體力的部分。



挑夫並沒有跟著上山,而是在營地為凱旋歸來的我們準備美味的早餐,用歐姆蛋煎餅和炸薯條來犒賞我們快接近極限的身體,我甚至在吃了幾口後就倒頭呼呼大睡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哪~

在我以為這一切辛勞就快結束之際,噩夢才剛來到玄關處正要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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