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與編輯共謀的閱讀詭計——《世界上最透明的故事》無雷讀後


標榜「唯有紙本書才能做到的詭計」、「全世界只有日文和台灣中文版得以實現」的推理小說《世界上最透明的故事》(世界でいちばん透きとおった物語),甫一上市就在台日出版界引爆高度關注和討論,尤其在這個電子書愈發普及、紙本書日漸式微的年代,編輯部拋出的這幾句宣傳文案——以後來銷量一年突破五十萬冊、兩年內獲獎無數的結果而論——確實是個非常成功的行銷術,我第一次在書店(或是網上)看到這樣的介紹時也被瞬間挑起了好奇,心想到底是怎樣的設計,必須只能存在於一張一張裝幀起來的合訂本上?

以輕小說出道的日本作家杉井光用這部《世》打入主流推理派,故事舞台設定在出版業界,主角是從事編輯校對的母親和推理小說名家的私生子,父親逝後留下懸而未解的謎案,一部不知是否存在的小說遺作,在出版社和遺族的請托下,主角明察暗訪父親生前的社交軌跡,一邊探查神秘手稿的所在,一邊揭開了素未謀面的父親不為人知的另一種面貌。

關於所謂的詭計部分,由於在展讀前就已經頻頻被暗示其中的奧妙,過程中我當然要試圖尋找可疑的線索,在翻頁間明察秋毫,甚至逐字推敲,像是重疊了書中進行校稿的角色,有一種書中書、書外書的微妙閱讀體驗。而伴隨劇情逐步明朗,小說人物慢慢透露出更多的線索,我終於在讀完第六章的時候,找到了作者埋藏的秘密——目睹了那秘而不宣的設計,當下卻仍舊參不透箇中的意義,必須等到一氣呵成讀到最後才會揭曉。


我很清楚記得的,是當我發現那個不尋常的設計的瞬間,感受到了全身雞皮疙瘩的震撼——除了與小說的時間軸同步推進的巧妙性,還有自己成功找到了機關的驚喜,猶如偵探看穿兇手處心積慮隱藏的破綻,或是從被害人留下的無聲死亡訊息中拼湊出破案的關鍵,誠如小說開篇不久描寫的一段對話:

「假如用推理小說來比喻的話,那麼編輯就是收集大量證據、將它們統整起來的偵探。至於校對者,就是負責審視所有證據,期望審判公平公正的檢察官,可以這麼說吧。」

「那在這個比喻中,作家又是什麼角色?」

「就是犯人了。」

一部必須仰賴作者和編輯合力「共謀」才得以成就的小說,在野心勃勃地準備推出翻譯版本時,受限於唯有紙本書才能實現的媒介,以及最接近日文系統的幾個條件,最終杉井光說出了:「要完美翻譯這本小說,全世界恐怕就只有台灣辦得到了。」中譯作者簡捷甚至表示那是「個人翻譯史上最沉重的鐐銬。」這箇中的奧秘,若不想被爆雷,唯有煩請讀者親自體會了。


只不過,讀畢全書,謎底水落石出之際,好像又沒有過程中那般出人意表。書名的意義在最終章得到了開釋,亦是整部小說獨特鋪陳的隱喻主旨,劇情從懸疑走向溫情不過不失,讀者跟著主人公步步為營,借由尋獲那一份「透明」的文稿回收了散落在本作各處的伏筆,算是做到了首尾呼應。而穿梭在扉頁中的讀者,猶似在小說角色和上帝視角之間來回切換的敘事技巧,我認為才是這本推理小說最精妙之處。

像是打破了第四道墻,讓捧著書的讀者親自套上主角的目光,走進扉頁,穿越迷霧,這個時候,身歷其境的代入感早已凌駕於推理骨幹之上,但或也因為這樣,若以推理小說視之,人物關係的烘托與解謎元素略顯單薄;不過就閱讀體驗而言,我認為杉井光在這個社媒網路滲透的時代,能寫出一本讓人想要埋首投入的書,就已是身為一名作家乃至出版業的成功典範了。

而我想,這正是讀一本實體書無法替代的珍貴體驗,藉由指尖一次次翻過薄如蟬翼的紙頁、視線一遍遍勾勒高潮迭起的文字,再纖細的情感經過不斷堆疊,也會在心底敦厚成一座堡壘。

値得一提的是,杉井光和出版社乘勝追擊,於年初推出了二部曲,據說書中書的詭計更甚前作,且更貼近本格推理風格,台灣中文版亦於十一月下旬跟進發售,勢必要延續這波重回紙本書的閱讀熱潮。



Comments

Bold & Delic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