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哭泣的女人
那天在怡保的巴士總站買了上金馬倫高原的車票,班車誤點許久,等到巴士終於開進車站時,下午四點半的天空開始下起傾盆大雨,一舉將窒悶感罩在沒有空調的候車間。
坐上巴士,等待啟程之際,我從窗外看到隔壁停靠的巴士外,有一群看似家庭成員般的人正在彼此道別,像母親的婦女頻頻擁抱一個提著行李的青年,在他耳畔說著隔著玻璃的我所聽不見的叮嚀,青年默默頷首,再跟婦女隔壁的年輕女性擁抱,也許是新婚妻子,也許是妹妹,身邊的其他乘客一一上車,司機也發動引擎,巴士發出刺耳的轟隆聲,於是,青年做了最後一個揮手,拎起行囊,就轉身走上了巴士。巴士倒退,慢慢駛離了月台,在大雨中消失。
看似母親和年輕嬌妻的女人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立在原地繼續交談,兩人都不斷用手擦拭眼角,我才驚覺原來她們都在哭泣,她們沒有拿出紙巾或手帕,而是很直接地、彷彿不想麻煩似的用手掌抹去了淌流而出的淚水。
或許青年的那一次辭別是到遠方的城市打拼,或許是前往機場,坐上一趟只有單程機票的飛行,遠渡重洋到地球彼端的國度,為了理想,或是為了更多的現實考量。而母親對孩子的牽掛永遠如此濃烈卻內斂,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擔憂與不捨,於是直到孩子轉身離去後,才放心地袒露心聲,允許噙在眼眶裡的淚水決堤,和媳婦(或女兒)一起承擔女人自古以來遭逢最多的留守與惦念之情。
身在這個科技年代,一通越洋視訊電話就能牽繫起兩邊人的思念,有些人也許會認為,今時的別離已不再如往日那般苦澀與難捱,沒能擁抱親吻的接觸,卻已能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看他們七情上面,甚至還能一窺他們生活異地的情形。「老媽你看,這是我的睡房,隔壁的室友是個德國人哦。」如此這般用影像的強大功能同步兩端生活的節奏。
從這個角度來看科技,這是莫大的美好發明與進步,我也一度以為,人生中總會碰上的「生離」會因網際網絡的發達而變得不再那麼苦情多愁,但看到了那兩個哭泣的女人後我想或許我只對了一半。
即使手機電腦再怎麼進化,有些離散依舊會教人錐心,沒有人不嚮往安定的生活,有至親至愛長居身邊,共同面對人生的苦樂,攜手參與彼此的人生,顛沛流離的背後總有它不得不的無奈與辛酸,也許可以套上「浪漫」的華裳,但伴隨而來的都有未可預知的貿然氣息。
可能因為科技和日常的緊密相連,我們不知不覺間降低了人類與生俱來對悲歡離合的敏感,某種程度是一種慈悲,但我直到今天也仍舊深刻記得那兩個在雨幕中默默拭淚的女人的畫面,當別離回歸到人本時的真實情感,那樣的溫度也許不應該被輕易忽略。
追伸:此文亦刊登於5月1日的《中國報》副刊<諸家>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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