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零貳叁

年輕氣盛時，總嚮往未知裡的難以預料與那點刺激，因為不得預見，無法推測，甚至有種類似博弈的逞兇鬥狠與孤注一擲，竟也因而生出許多難以言喻的野性鬥志。我想，青壯時期的果敢與冒險便是由此而得。

年紀漸長，閱歷愈厚，慢慢發覺這些賭性原來是建立在青春的籌碼上。年紀小沒什麼好丟失的，每一回的敗北都有無數次再度征戰的勇氣砥礪，並且現實會自動為你的莽撞美其名曰「勇於嘗試」。

跨過了一個年歲後——彷彿越過了一條約定俗成的分水嶺——所有的失敗與投降都會不覺開始染上慘澹的色調，世道不再輕易原諒你脫口說出「棄權」兩字，因為在他們的眼裡，你必須已經肩負起一定的責任，懷抱該有的遠景及大志。

「不成功便成仁」是許多人成年後緊咬在牙根的訓示，我們的賭性未曾消失，賭盤卻不得不越開越大，賭注越下越多，直至傾盡尊嚴，也未必就能不留下一點遺憾。

記得二十代目的表弟曾說，他的軟肋是人生中的各種遺憾，無論戲劇小說，主人公悲情的遺憾都是讓他揪心的淚點。明明理應成全圓滿的，卻因自己的匱乏或際遇的緣故而無能一時成就，時機過了即是錯過，徒留燒穿了個洞的缺憾。

而我想，人生不可能沒有一兩個大憾三五小憾，得以萬事完滿的唯有心造。回頭審視自己傍身的種種「憾事」，想想這個階段竟也已經可以笑看，便覺自己是真的跨過了某個年歲，穩住了某些眼光。

新年元旦，本沒想過要說得如此感傷。我欲圖表達的，是成長的經驗會教會我們看待生命的激流暗湧，不狼狽避逃，而懂得順著潮汐地勢一起起伏奔騰，從中慢慢細嚼出一種況味，儘管酸澀，是謂成熟。

成熟的心思，當然還是懂得適時的逸樂與放任，也懂得擅用志氣去拼搏，但看得最明白的，是感激遺憾讓我們更加腳踏實地，而非厭世，更非悲觀；我相信唯有夠成熟的人，才有餘力在兵荒馬亂的時代裡，過上心境篤定的日子。

願這一年我們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