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麗的愚蠢

那晚她因一點腹瀉發燒即央求他徹夜送她到鄰鎮的大型病院去掛急診，因為小地方的診所半夜都打烊了。看了醫生後領了乙醯胺酚、幾包生理鹽和抗生素，便被打發回去休養。他想起有一次在網上查到「Paracetemol」的中譯為「撲熱息痛」，自此便再難忘記，反而記不住原本的乙醯胺酚。

他其實有點不屑她這種窮緊張的個性。說好聽點是防範於未然、認真看待的病患，但在他眼底就只是個照本宣科、不知變通的死腦筋。如果易地而處，他在心中默默設想，他應該不會在那個半夜殺到三十多公里外的醫院去，而是先打開家裡廚房的櫥櫃抽屜，找出撲熱息痛吞兩顆，有需要的話再到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一罐運動飲料補充電解質，然後好好睡上一覺。

「醫生若沒有使用任何儀器，只是一般視診的話，加上又是發熱肚瀉這類普遍症狀，一般上他們也只會先開給你撲熱息痛、消炎藥和止瀉藥。反正家裡通常都會備有一些藥品，我認為沒必要一有什麼就立即衝去見醫生。」

「你怎麼可以確定自己的身體異狀就只是普通的腸胃炎或食物中毒？要是有其他更可怕的隱疾呢？我覺得藥這種東西還是別隨便亂吃，由專業的醫生來判斷較好。」這是她向來的態度——一遇到問題就交給權威，權威的意見永遠凌駕於個人經驗。

經過前幾次不歡而散的辯駁後，他大略看懂了她的思維模式，於是後來也就不再多費唇舌，自討沒趣。

後來又有一次，她參加公司同事推薦的塑身課程，兩堂課後就被口若懸河的美容師「種草」，買下了要價不菲的彈力瘦腿褲。根據她的說法，這些產品都是經過衛生部的合格認證，不是那種網路上氾濫的來路不明的贗貨。

「這件彈力褲可是榮獲了日本國家醫療協會和美國國際美療機構的官方證書，在規格和材質上都屬於……」接下來的獎章頭銜他一個都聽不進去，只記得她最後說了一句：「至少它不會對消費者的身體造成傷害。」

確實不會造成什麼傷害，但實際成效是否如那些機構標榜的那麼神乎其技，值得那樣的價位？他心想。顯然很多人都和她一樣，不太去考慮CP值這種事，市場上才會有越來越多注重品牌行銷、強調包裝設計、標榜權威認證的產品。它們未必虛有其表，有時就是澎風了點。

或許他天性有一點憤世嫉俗，又或是自己零售業起家的背景關係，他對身為一名消費者的要求是相對嚴謹的。比如在品質和價格、實用度和適用度等買家考量上有相當高的標桿，對於是否清楚了解自己的需求也很重要，並非越頂規越貴的就是越好，因為在他看來，花多錢加購的額外功能，若沒用到不僅是一種浪費，也是不夠認識自己的證明。

這麼說來，他儼然成了簡約主義的追隨者，不輕信標榜，不衝動購物，尤其不製造多餘的消費垃圾，把每一件三思後入手的產品都物盡其用，並且反復觀察自己的消費者心態，利用過往經驗為未來的決策作出適度的判斷。

而她正好相反，可能一半是出於自己總是心猿意馬，她很容易就被現代商業模式所惑，一看到KOL的熱烈推廣或是在社群平台上再三出現的演算法廣告，便會腦波瞬間變弱，而天生神經較為敏感的個性，亦讓她凡事一點病痛便速求專科，求的未必是真正的治療，而是一種心安。

他們南轅北轍，有彼此互看不順眼的地方，但他們也深知自己離不開對方；說得再多，分析得再頭頭是道，他最後必須承認，這是生命中最美麗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