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之感CXXIII ～癸卯篇～

（一）漂洋過海的驚喜
姑姑的女兒四年前飛到紐西蘭打工度假，預計待滿簽證期限的一年後就回來，殊不知隔年遇上全球大疫，國境封鎖，無法輕易說走就走。藉著這份機緣，表妹和男友竟也就這麼留在南半球邊陲大陸，一住就是四年，幾乎落地生根了。

前幾年因為疫情，表妹都在奧克蘭過年，拜現代科技之賜，一家人得以視訊通話，以手機鏡頭之眼觀望家鄉濃厚年氣，隔著遙遙汪洋也能心繫一塊，吃團圓飯拜年什麼的。

去年疫情稍歇，各國海關的出入境程序逐步放寬，表妹見時機成熟，認為是時候返鄉過久違的年了，親眼見上父母親友，躋肩圍爐，親暱地磕碰著彼此吃飯。

回國一事確定後，表妹打算給父母一個新年驚喜，於是和弟弟與我們一眾表親串通好，不洩露風聲之餘，暗地裡還要盤算如何有效執行這個企劃，沙盤推演各處細節，比如進家門的登場方式與時機，希望做到的是驚喜而非驚嚇兩老。

眼見表妹即將歸來，而姑姑姑丈卻仍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甚至有一兩回姑姑還說出了諸如「明年新年應該會更熱鬧，因為女兒會回來」的話，知情的我們只得做好表情管理，不露出一絲破綻，可同一時間我的內心又夾雜著期待與感慨，盼望孩子回家果真是父母永遠的牽掛。

間中細節就不贅述，總之終於到了正式演出當日。我們一行「幫兇」邊按計劃進行邊隨機應變，外加這個時代必備的多組相機拍攝，一打開家門即見到四年沒回家的女兒堂堂站在眼前，兩老確實又驚又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一群人在驚呼歡笑又帶淚的過程中順利演成了這齣漂洋過海的驚喜。

後來回放影片，雖說表弟把它剪成了詼諧搞笑的風格，裡面充斥著各種高分貝刺耳的鬼吼鬼叫，但看到雙親與孩子久別重逢最真情流露的一幕，儘管笑鬧不歇，還是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溫情喜悅，一個如實的擁抱勝過了萬語千言。

（二）同一道月光
大年初一晚到老友D家聚首，是謂我們高中幾人畢業後持續多年的「年節習俗」。惟疫情攪擾那幾年，老友三人皆困居對岸小島國，唯獨我留守半島，盤踞高原，一時間竟也兩年多未曾碰面。

這是國門鬆綁後的第一個新春，對岸打拼多年的仨人終於回流故土，在埋有我們共同求學回憶的原鄉迎接癸卯年。

奔赴失約了兩年的團聚，在依然熟悉的D家客廳裡圍坐閒聊，吃蛋捲喝包裝綠茶，看時間在墻上疊印著我們多年來在同一處促膝暢談的剪影。

這個年齡的我們早已各安其位，擁有各自明確的生活理想，不按世俗規範成家的我們幾個能談的話資不外乎是彼此的近況，偶爾夾雜其他同學的小道八卦。當時間之流在我們周遭含糊曖昧時，我們借這些共有人事來定錨往日今時，釐清歲月的脈絡。

時近午夜，老友J隨口提議去吃宵夜，眾人便也爽快答應，說走就走，到小鎮路邊仍在營業的炸串攤前就座，混入了周圍十多歲的年輕族群裡。後來我們笑言，未婚嫁娶的好處是，不必像灰姑娘必須趕在午夜前回家相夫顧娃，我們大言不慚自己還有恣意任性的餘裕，像高中時代心血來潮的夜遊，莽撞而青春。

抬頭仰望，我相信那同一道月光也曾落入當初天真爛漫的我們的眼瞳裡。

（三）齊聚一堂的笑意
小鎮子的春節氣氛總是濃烈。

除夕夜，彷彿全鎮華人共襄盛舉，在不同的鄰里社區齊齊燃放鞭炮花火，打上無高樓林立的清朗夜空，朵朵綻放，燦麗好看。今年遇水兔，除夕下午起便斷斷續續落雨，時大時小，迎來癸卯子時不久，當煙火還在空中爭相炸裂之際，夜雨又嘩嘩灑下。

之後連續一週左右，整個半島陷入濡濕雨季。根據氣象報告，赤道國家的我們氣溫竟下探至攝氏24度，算是相當罕見的「涼春」，因為按照過往經驗，一二月的新春期間，國內總是艷陽高掛，高溫炙烤，讓人想到出門拜年就驚。

難得冷涼的氣候過節，身心皆格外舒爽，在廚房備菜或是在家待客時都不會輕易身燥上火。儘管如此，年度家族群聚的熱絡倒也不因此次寒流過境而冷卻。

好比大年初三的家庭聚餐，我輩侄甥準備了前幾年網路上流行的「炒錢」遊戲，「設局」邀長輩同樂；酒足飯飽後，看叔伯姑嬸接連上陣，圍上眼罩，手握鍋鏟，眾目睽睽下試圖撈起桌上的紙鈔，其趣旨在於看他們賣力淘鏟的動作，以及揭下眼罩後大夥兒哄堂的笑意。

華人過年愛發財討吉利，為討長輩歡笑俗氣點不打緊，且炒錢遊戲的金額不多，純粹好玩，重點還是年邁的長輩們願意放下威嚴，賞面參與。其中一位表姐看穿表象，對我們幾個「主事者」笑罵：「你們這是拿長輩來娛樂你們自己呀！」

這一年春節就在涼涼的陰雨和如約不缺的熟悉笑靨的陪伴中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