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和水告訴我們的事——《在冰川消失之前》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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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抵步遙遠的北國,就已經先行在書扉中窺探到她逐年消失的冰河現狀——說是「現狀」,事實上卻已是這近十年來的老生常談,而說是「老生常談」,卻也有點辜負了環境學家和有志之士加諸在這件事上的迫切感。
冰川於我們赤道是悠遠而陌生的存在,是一種極地風貌,是一個全球都在討論的環境議題,甚至也可以是一處浪漫的旅地情懷。當旅行成為顯學,多少旅人前仆後繼飛往北極圈,追索極光、探看冰河、親近火山和溫泉,然後帶上一卡皮箱的美好回憶,返回自己的家鄉慢慢回味。
而冰川的消融和海雀的滅絕無法進入旅人的眼界,當地人面臨的崇敬自然與開發環境的矛盾亦難以顯露在他們繁華的街角或浩瀚的冰原上。
冰島作家安德烈•賽恩•馬納松(Andri Snær Magnason)從家族簡史開篇,講述祖父母輩近一個世紀前的冰島發展演變,結合科學文獻、自然探勘實例、生態數據和宗教神話,把冰川和環境、水源和自然的關係交織成27篇散文,從個人出發,最終將眼界拓寬至整個恢弘的宇宙,猶如一本寫給未來的啟示錄。
冰川就像樹木年輪和土地沉積層一樣,嵌滿了自然界留下的各種歷史軌跡,透過解讀這份「冷凍的手稿」,科學家理解了冰川的厚度每年減少一公尺的危急,遠瞻了冰川消失將帶來的災難,藉此體認到冰川對全球生態的關鍵影響力。
馬納松引述冰島古文學《散文埃達》(Prose Edda)裡的冰島神話,說明世界的起源來自一頭從白霜裡誕生的母牛,叫「歐德姆布拉」(Audhumla)。歐德姆布拉的乳汁養育了始祖巨人尤彌爾(Ymir),尤彌爾開創了太古世界,宛如中國古神盤古把身體髮膚和血肉骨頭都賜給了天地。歐德姆布拉既是世界的起始,也是冰川的具象,是自然賜予生命的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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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接著把北歐聖牛與印度聖牛彼此對照,比較冰島冰川與喜馬拉雅冰川的消融對周遭環境乃至社會的影響,並通過兩次與達賴喇嘛對談的機緣,從宗教、心靈的角度切入人類對地球和生態做出的種種傷害行為。
為了觀光收益,我們學會了用最功利的金錢來衡量一片土地的價值,於是永久凍土融解和海洋酸化等字眼頻頻出現,卻因為它們所謂的「進程緩慢」——通常以百年計算——在人類的生命歷程中過於長久,因而永遠不如核彈、戰爭、大屠殺等詞彙更加聳動刺耳,獲得更多的關注。
可對我們古老的地球而言,百年即如一瞬,而這又要回到我們這個世代幾乎快聽膩了的陳腔濫調:當下的所有抉擇都將影響後世後代。
多使用一根吸管看似無傷大雅,卻是溫室效應惡化的源頭之一。今天你對環境的加害將讓不到百年的子孫承受苦果:除了我們都正在親身遭遇的洪災、旱災等極端氣候,還有饑荒、表土流失、海平面上升等連鎖反應所引發的各種政經衝突。
馬納松談論冰河和水,即是在談論時間,「如果有個孩子在今天出生,並且活到我祖母的年紀——也就是九十五歲,那麼在他有生之年,就會看到所有這些變化。」聽起來危言聳聽,卻是我們一直在刻意忽視的個人責任。
當我們撇過頭去的那一刻,世界就已經無可避免地崩塌;而若我們讀懂了那些迫在眉睫的呼籲,並且決定順手拾起一個在海灘上的塑料瓶,或許我們的曾孫仍有機會親眼瞧見短吻鱷的身影,讚歎覆蓋整個高豁圓谷的壯闊冰河,而不是透過前人留下的描述與影像,來想像僅僅五十年前仍然存在的美妙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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