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閣寺初逢元旦初雪
去年6月13日,我在富士山下遇見了百年一現的「Full Honey Moon」(滿蜜月),像是被裹上一層蜂蜜的滿月懸掛天際,與壯麗的富士山一起倒映在精進湖面,那個畫面讓我至今難忘。
下一次的「滿蜜月」據說要等到2098年(嚴格說起來並沒有一百年之久)。
話說在安排行程之際,我們上網查看了天氣預報,發現這一次的年末年始天氣比起往年似乎更冷,平均氣溫介於零下到三四度之間,並且預測1月1日會飄雪。
怕冷的我在出發前就已經時時將禦寒這件事繫在心上,以至於對「素未謀面」的雪也不敢抱太大的期望,更不敢高估自己對雪的戀慕——誰知道我究竟會不會凍得嘴唇發紫臉色鐵青而半路投降躲回旅館裡去?
因此,擁有自知之明的我僅抱持著順其自然的心情,對「雪見」也變得沒那麼執著或高度期待了。
經過了旅程前幾天在奈良和京都的冷風洗禮,我邊喊冷邊天天往外跑到各個景點,到後來雖不能說習慣,但身體倒也抓到了零下氣候時的體感溫度,以及正確保暖的小撇步。
前一晚在知恩院和八坂神社跨年迎春後,元旦早晨醒來,我並沒有夢見富士山、老鷹或是茄子(典故:日本人相信在新年的第一個夢、也就是「初夢」中夢見「一富士、二鷹、三茄子」是吉祥的象徵),只是打開通往陽台的門,看看外頭是否下雪了。
完全沒有。
天空一片澄澈,陽光正好,比起除夜的冬雨,元旦晨曦的好天氣讓人為之一振。出門前還入鄉隨俗,買來鏡餅和原本應該在昨晚吃的蕎麥麵,然後和你互道了聲「謹賀新年」。
日本人的新年初詣會到神社,但這一天我們卻跑到金閣寺,因為一心想看雪拍雪的你在看到天氣預報說「大約中午會開始降雪」後,便決定一路殺到金閣寺去。「雪の金閣」是你熱切期盼的拍攝主題。
即使上午陽光普照,即使夾克圍巾手套包得密實,一走出戶外還是可以立即感受到比前幾天都還要冷的寒意,加上一旦那該死的冷風吹來,更是讓我凍得牙齒打顫。
金閣寺的名聲之所以如此響亮,除了其外觀,還有許多不得不提的傳奇色彩。
本名鹿苑寺的金閣寺是幕府將軍足利義滿退出沙場後於1394年建造的,作為其晚年的安養之地;1950年,一位年輕的見習僧人在此自焚身亡,火勢殃及金閣,將之焚毀,當時引發全日本大轟動,也成為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撰寫同名小說的靈感來源。如今看到的金閣寺是於1955年重新修造的。
來到鼎鼎大名的金閣寺前,我看著在絕對湛藍的天空下閃爍金光的金閣寺巍峨佇立於湖的對面,在那一剎那,我似乎有點明白三島筆下的《金閣寺》中,口吃的小和尚要燒燬金閣寺的心情。
如果美的事物無法超越時間長久永存,美便會帶來悲哀。當美得讓人無法承受時,不如趁早毀之,讓這個美以超脫四維現實的形式存在於人們的幻想裡。
用金箔裝飾二樓及三樓牆身的金閣寺,映照著它面前的鏡湖池,池中有許多名松奇石,我站在池畔,看著風吹皺了池水也糊掉了倒影,只殘留一抹純黃的金在水面上漂蕩。
因美遲早會幻滅,所以才要親手終結嗎?但不會逝滅的美或許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時我注意到空氣中有些不知名的細碎屑屑不斷從天而降,細得肉眼幾乎看不見⋯⋯
「下雪了!」在我身旁的你驚呼出聲。
天氣預報果然有夠精準,中午一到,澄淨的天空便開始降雪,金閣寺周圍的觀光客也陸續意識到下雪,此起彼落傳來興奮的聲音。
「先不要那麼早出去,留下來等雪覆滿金閣寺。」你興奮地手舞足蹈。
我看著眼前如痱子粉的粉雪說:「這天氣預報雖說會降雪,但我想不太可能會下得足以到達積雪的程度吧?」
即使會,以這陣勢來看,也要至少一天一夜下個不停才行。初會白雪,當下的我竟沒有和你一樣的興奮感。
誰知道,就在剛說完這番話後,接下來一個小時裡,頭頂天色驟變,雪越下越大,風越吹越猛,幾乎到了大風雪的地步。原本在飄雪中拍照的旅客,紛紛撐傘戴帽奔離原地,躲到屋簷下避雪。
雪真的下得好大好多!
雪真的下得好大好多!
你洋洋得意地看著我,彷彿在說:「看吧,我就說我們一定可以看到『雪の金閣』!」
我們撐著傘走出金閣寺時大雪依舊,灑落我們的傘頂、肩膀、背包、鞋子。為了拍照而手指已經凍得快無知覺的我跑到對街的小店,買來一碗灑上了金箔的熱騰騰紅豆年糕,暖手暖胃一番。
搭乘巴士回到京都車站,沿途的房舍、電線桿、圍牆、公車站牌、庭院都被這一場元旦之雪奪去了原本的色彩,換上一抹既浪漫唯美又看似冷酷無情的灰白異境。
看著眼前綿延無盡的白,人生中初逢冬雪的我此刻才終於遲鈍地對雪景愈見鍾情,愈覺珍貴(但還是好冷好冷好冷⋯⋯)。
看著眼前綿延無盡的白,人生中初逢冬雪的我此刻才終於遲鈍地對雪景愈見鍾情,愈覺珍貴(但還是好冷好冷好冷⋯⋯)。
置身雪國也讓我逐個回想起那些曾經聽過的、描述白雪的歌曲:SPEED的《White Love》、あゆ的《Zutto…》、《Days》、《POWDER SNOW》等, 多年後終於得以身處雪地,感同身受地哼唱起來。
回到旅館時天色已黑,但雪仍飄個不停,繼續層層堆疊在每一寸攤在天空底下的所有表面積上。當我們經過附近的那座小公園,看到的是和今早全然不同的景象。
深夜的鞦韆靜止不動,彈簧小馬幾乎被雪淹沒,看起來怪可憐的,而原本就光禿禿的草地此時宛如蓋了厚厚的棉被,因為絲毫沒有被人踩踏過的痕跡,所以那表面看起來就像是完美無瑕的平整,像是蓬鬆的棉花糖,也像夏天的刨冰。看了就有種想要刻意去踏幾下好留下足印的衝動。
厚厚的積雪除了奪去顏色,彷彿也奪走了部分的聲音,四下寂寥無聲,只有遠處模糊的車聲。我回頭看自己行過的足跡,在白滑細軟的雪地上印下了抹除不掉的轍痕,那就像是人生中無法修改的過去。
縱使我們走過岔路,繞了遠路,或是抄了近路,唯有回首來時路,你才會明白當今的你為何身在此地、你從何而來,也唯有你自己才會知道,接下來你將前往何處。
話說回來,畢竟冬天還真是非常冷,一個不小心就很容易著涼感冒,我們踩過小公園,走過寂靜的小巷朝旅館的方向前進,影子在身後被拉得好長,但我沒有懼怕,也不覺寒凔,我知道你也一樣。
正如あゆ的那首《Carols》:
白い雪が街を染める頃にも
君の側にいさせて
私これからも
困らせてばかりかもしれないけど
白い雪が溶けて街が
鮮やかに彩られる頃も
こうして君の事が
大事で仕方ない私でいたい
追伸:2015的第一場雪,也是我生平的初雪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場大雪就只下了這麼一天,不多不少,就在正月新年的這一天,隔天雪停漸融,只剩下積壓在車頂、屋頂的殘雪和滿地雪水;也直到更後來,看了相關新聞報導,說京都元旦的暴風雪是58年來首見(積雪達16公分),我才更深切地體會到自己的幸運。
幸運於自己有幸邂逅了漫天飛雪的景況,幸運於這大雪僅只一天,讓我們淺嘗輒止,而毫無影響我們接下來的所有行程(NHK主播報導,在元旦這一天,風雪中幾乎看不見大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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