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現場


那日乘坐親戚的車子回返南部,在車上驛動的兩個小時裡,我們慣常交換了很多彼此世代的話題。相隔一輪生肖的距離,談起各自的生活圈總感覺既陌生又熟悉,熟悉於生在熱帶半島的共同文化背景,陌生於年齡差導致的三觀落差,有時甚是有趣,有時也會以一種前輩之眼發出「古板」的既定印象。

原來現在的年輕世代已經抱持著這種想法了嗎——偶爾會有如斯感慨,像是再度拜訪一處久違的旅遊城市,忍不住會將之和小時候的記憶進行對比,然後一邊驚呼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之類的感觸。

後來聊起了出席婚宴的話題。我說身邊的人似乎只剩下你最近還有機會出席高中同學的婚禮,年屆不惑還有喜酒好喝,我總覺得格外珍貴又不可思議,尤其在這個追求從簡的後疫情時代,仍願意勞師動眾設宴請客的老新人確實已經不多。

於是想當然耳,宴會廳成了你的同學會,新娘新郎從婚盟誓約的執行人化身為牽繫二十年友誼的見證者,在濃情蜜意的觥籌交錯中慷慨讓位給一夥難得藉故重聚的熟面孔,彷彿那晚他們舉杯歡慶的不是好友修成正果的戀情,而是眾人多年不渝的友情。


而年輕的表弟出席的喜宴則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風景。才正要成家立業的而立之年,一對新人果真卯足全力與財力,把見證山盟海誓的筵席辦成了小鎮當晚最熱鬧轟動的話題,聚光燈下的愛意儘管制式且展演意味濃,當事人卻無懼從俗的繁瑣,有時想想,這毋寧也是一種為愛奮不顧身的勇猛,此刻不癡狂則枉費青春的義無反顧。

然後我稍微回想,卻怎麼也記不起最後一次出席親友婚禮的年份(至少也有十年以上了吧),是說二十代的自己本也對吃菜喝酒耗時一個晚上的婚宴多所無感,年輕時或還會礙於人情面子硬著頭皮現身,嬉皮笑臉挨過一頓晚餐,後來大疫席捲,不僅大大挫敗了原來蓬勃的婚席生意,也間接改變了新世代對追求傳統百人千人宴的渴望。

我想起友人妹妹原訂舉辦高原花園婚禮,不走華人辦桌菜餚的熱鬧,改以簡約洋派的自由餐會,孰料那年碰上圍城封鎖,別說群聚不得,連跨境回鄉都不被允許,於是最後僅雙方家族在屋前舉行簡單的敬茶儀式,親家們一起圍桌吃頓飯,便結成了姻親。病毒肆虐,沒有傾城,卻頗有在亂世裡守住真情佳人的美意。

等到大疫過去,鬧哄哄的婚筵連同春節、耶誕、報復性旅遊一併歸來,我也正好走到了再無酒席可吃的年歲。該結的早就結了,未結不結的到了這個階段也不會再大張旗鼓地籌辦了我想。如果說劃分世代的其中一個明顯特點是對待喜宴的態度,那麼選擇只在一紙婚約上簽字而不設宴的灑脫,或許是走到我這個年齡會有的風範吧。

但婚禮終究是個非常賺錢的行業,我看到身邊從事婚禮策劃的朋友,在世道經濟從前幾年的疫病寒冬逐漸回暖過來後,也跟著忙得團團轉。可能歷經了生死大病後,人們更想要為縹緲的愛情付諸具體的承諾,而一場砸錢揪眾的大龍鳳婚禮,便是最好的見證現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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