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發現已經十月了


醒來時胃仍有些不舒服,但想到能好好睡上一覺,不若幾年前病情最嚴峻時的夜不成眠,便感激涕零地坐起身子,在房裡漆黑的床沿沉澱了一會,才趿著室內拖鞋走出房門。

感覺到肚子餓,於是盥洗後拿出收在冰箱裡的便利店飯糰,泡一杯朋友送的無咖啡因焙茶拿鐵,撕開飯糰包裝紙,坐在電腦前一口一口吃起來。食慾這件事,於我而言就像高原陰晴不定的天候,若即若離忽隱忽現。有時明明晚餐時刻到了,卻一點餓的感覺也沒有,有時卻像今早,一起床就明顯感覺肚腹空乏,這種時候我總是特別感念身體機能的正常運作,能夠好好享受每一口送進嘴裡的滋味,而非為了按時攝取營養而食如嚼蠟。

才發現已經十月了。想起美國樂團年輕歲月(Green Day)的那首「老歌」<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彷彿在悼念逝去的人事,或是經歷難以訴諸言語的悲傷後選擇重生,那樣的勇氣熨貼在悠揚的旋律和歌詞裡。

九月結束,十月來臨,很快又要歲末,然後新的一年,春節,春天……而沐浴在季節輪轉下的陽光裡的我們,一邊老去一邊感覺自己又肥厚了一圈年輪,又幸運地在這個愈發癲狂的亂世裡活了過來。


詩人用一首詩紀念時光的無情,歌手懷抱著不同的目的寫下那些以日期狀名的歌曲,然後夾藏在日復一日翻飛的冗贅年月中,像一張躲在某件冬天羽絨外套口袋裡的發票,或是隨手夾進某本散文裡充作書籤的百貨專櫃香水試紙——等到翻出來的時候,往往人事已非,卻怔忡地被一襲香氣或是一段熟悉的音符組合給拖進了記憶的泥沼。

除了春夏秋冬——特別是在未有明顯四季變化的大馬——提醒我時序更迭的,很多時候是一首直接套用日期的歌:

レミオロメン的<3月9日>前奏一下便會忍不住鼻酸的感傷,即使過了二十幾年,似乎仍舊充滿催淚的魔法,彷彿濃稠得化不開的悲苦都凝練其中;是對分別的多愁善感,還是為生命稍縱即逝的脆弱揪了一下心?

同樣的主題也埋在SPEED的<April>裡,高亢激昂的聲線中潛伏著一種強顏歡笑的堅強,無論是歌曲主旨還是當年的歌外人事(正好是SPEED宣佈解散的最後一首單曲)都貼合了春櫻盛放後的離散惆悵。我想起的則是跨入千禧年之際,少年乖戾的我一邊走過中學生活的喧鬧,一邊不動聲色地努力適應母親離去後的孤單。

野半島的陽光長年熾熱如夏,不過要直到耳邊響起あゆ的<July 1st>才算是正式踏入夏天。有這樣的感覺。送走古稱「水無月」的六月,七月的第一天是掀開炎夏的序幕,於是明明每一天都被屋外艷陽烤得汗流浹背的我,也跟著歌詞一起嚮往某一片海,期待自己埋首奔赴的彼方有一個值得揮灑青春的對象。


秋暮冬初,輾轉經年後,我落腳赤道高地,從燠熱黏膩的暑氣走進潮濕陰冷的山嵐,我與平原的熱帶氣旋少了更直接的對沖,甚至偶爾還會濫情地假想自己是逃到這裡來養病的異鄉人,像卡繆筆下那個冷漠的阿爾及利亞人。

而當山城終於迎來年底慣有的長命雨季,每一天的午後陣雨都把原本就已經夠潮濡的小鎮浸泡得更加濕冷時,我連看一襲縹緲的夕霧都覺得淒涼。あゆ的<November>這時總瀰漫著一股雨後黃昏的輕透感,有些釋懷又有種放不下的牽掛。也不知為何,這首歌也常常連結著我第一次到巴厘島的印象,從烏魯瓦圖(Uluwatu)的懸崖眺望沉入太平洋的落日。

我曾以為,必須要到很遠的遠方,才能把故事蒐集起來,或是說,必須讓自己走開得夠遠夠久,才有膽量回望,殊不知這些都是年輕時的自慢。日文的「自慢」有自豪之意,中文則可以解作自我傲慢;當我學會在日文漢字中看出中文語境,我才漸漸從曾經的自恃自傲找到於今的自覺自悟。

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明白,歲末或許是回歸的季節,在迎接新禧之前,我們回首張望,亦步亦趨,有時看到了某個重要的人的臉龐浮現,有時聽見了徘徊在心底某處的微弱堅持,如同milet寫給母親的那首<December>。如果說世界是舞台,十二月就是舞榭歌台後散落一地的彩紙,讓人低頭思憶起賣力演出後的自己。

我以為遠走是必要的,但生命的底蘊其實才是決定你能看得多遠的關鍵,於是當milet哼著那句「Don't forget where you belong」,我開始想家,也開始有些明白了。


追伸:以あゆ的<November>創作的歌詞:<Memoirs of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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